【你何必如此？】

跟仙都卫同生共死七年，楼寻自然不会察觉仙都卫的敌意，但这种凛冽的杀气就连楼寻也很少见。

他看着何天涯安排仙都卫开会事宜，表面云淡风轻，神识里却深感头疼。

【他们脾气不好，当中若有人下定决心杀你，升仙台一结束你就会死。】

萧长宣摇着扇子，【为什么是升仙台结束？】

楼寻无语地扫了他一眼，萧长宣恍然大悟，【真是忠诚的下属，绝不让私情侵害你的利益……但他们的忠心只停留在下属对上级的关系上吗？】

楼寻理所当然点头，【不然？】

而后他一顿，意识到萧长宣在指什么。

【那些只是随口开的一些玩笑，仙都卫基本都跟风打趣过，你不必在意——他们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萧长宣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楼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说要知道你真容还得了？

是神火洗去了他的敏感，还是他在这方面本身就迟钝？

萧长宣在青山第一夜见仙都卫就想说了，仙都卫在正事上高效严谨固守职责，但在楼寻私事上管得特别宽，尤其关心他跟谁关系好，和谁走得近。

只要是仙都卫以外的人他们就会下意识排斥，从重氏女到万山游，没一个得到了他们的好脸色。

他更是别提，海关那会楼寻只是多看了他两眼，仙都卫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戳穿，他毫不怀疑——只要楼寻允许，这些人马上就会倾巢而出，把他抽筋扒皮。

这可不是下属对上级该有的感情。

这是占有欲，是嫉妒，是近乎暴戾的仰慕。

萧长宣再清楚不过，因为他知道谢羽时的存在时也是这个心情。

仙都卫可能没他爱得那么纯粹，但仰慕与爱慕的界限模糊不清，归为一体也没什么问题。

萧长宣现在的心情比较复杂，他骄傲自己的爱人灵魂如此闪耀，不止一个人对此珍惜为之追随。

也蛮头疼，这些情敌与楼寻一同出生入死七年，忠心耿耿、情谊深厚，他如果以吃醋为由对楼寻做出要求，手就伸得太长了。

那是楼寻的心血，是他前行的力量。

即便他与楼寻是心意相通的伴侣，他也决不能越过权力的边界，触碰楼寻的地域。

这会让阿寻为难。

【但感觉好不是滋味啊……】萧长宣极轻啧声，合上折扇朝楼寻看去。

楼寻正低眸处理着事务，注意到他目光，漆黑点红的瞳眸转来，撞入他视线。

“嗯？”楼半仙朝他的方向微微低头，月华般的银发顺着肩头垂下，从萧长宣的角度，可以看见他面具下的纤长眼睫，鸦羽般在眼眸上盖下细碎的阴影。

萧长宣盯了他一会，忽而开口：【我今晚可以跟你睡一起吗？】

楼寻一怔，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

他差点把萧长宣盯得不好意思，脸皮比城墙厚的魔尊微微偏开眸，打开折扇，装作若无其事给自己脸上扇风。

【可以倒是可以，】楼寻想了一下安排，【但你会解仙都卫制服…】

【啊等等等会，】萧长宣打断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跟你待在一起，待在一起……就行。】

【……哦。】楼寻脸上没什么变化。

两人相对沉默半晌。

楼寻转回头盯着陆吾屏幕，却没再翻动一面文件，他藏在口腔里的舌尖舔了一遍齿关，打破沉默开口：【其实我也可以教。】

“咔嚓”，什么东西被捏断的声音，听起来像折扇的扇骨。

楼寻没有回头，【上次时间太紧，你我太急，事急从权才扯坏，但如果是今晚的话，应该…】

【天啊…祖宗……】

很闷的声音。

楼寻话音停下，先偏过眸，余光中没看见萧长宣，才转过头，看见了萧长宣的背影。

往日最擅长胡说八道的魔尊手里攥着一把捏碎的扇子，正把头抵在不远处门柱上一下一下撞，耳尖通红。

察觉到楼寻看过来，他微微偏过头，额发在柱子蹭乱，错杂地遮着他闪烁的眸光。

原本觉得没什么的楼寻在这样带着点嗔怪意味的眼神里，突然也有了股窘迫。

他张口又闭口，舔唇又抿唇，察觉到一股热意从心脏散到耳尖，紧接着从耳尖扩散到脸颊。

“统领。”何天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慢涨的情绪被打断，楼寻立刻看过去，莫名扶紧了自己的面具。

“都集中好了。”何天涯说。

“哦，好，我、我这就过去。”他少见地磕绊了一下。

随后逃也似地跑了。

何天涯落后一步，见楼寻匆忙慌乱的背影远去，他才拢起眉看向萧长宣。

“神谕使大人。”

萧长宣站直身子，面向何天涯，何天涯没跟他客套，只直接说：“希望您能放清自己的位置，您出身只是凡间北部，哪怕是两百年前的帝都天重来了，也万万高攀不上我家统领。”

“……”萧长宣挑眉，“那我出身九重天就可以了吗？”

何天涯骤然黑脸，“您何须强词夺理。”

萧长宣只是试探他一下，没成想真戳中了他痛点，他震惊自己情敌居然如此之多，就连这个瞧着最稳重安分的都藏了心思。

于是笑道：“其实我蛮好奇，在你们眼中，你们统领该配什么样的人。”

“是他自己喜欢的，”萧长宣盯着何天涯，“还是你们喜欢的？”

“您未免问得太…”

“他又不在。”萧长宣打断他，“让我听听，绝了心思也好啊。”

“……”

何天涯不说话。

萧长宣勾起嘴角，“看来副使也明白，不是我问得太宽，是这边某些人管得太宽。仗着别人迟钝宽和，肆无忌惮延伸自己的思想到他自由的领域。”

何天涯望着他，眼神渐沉。

“抱歉，我无权对仙都卫置喙。”萧长宣谦和低眸，“但还是忠告，望副使和诸位分清仰慕与爱慕区别，过位的情绪目前虽没出错，却不是什么好事。他是个迟钝的人，您作为他的副使，希望您明白克制的意义。”

何天涯微眯起眼，他望着萧长宣许久，最后无声道了一句“呵”，转身往内部开会。

*

会议总共开了一个半时辰。

楼寻将仙都卫分批排入谢氏，升仙台，以及各种相关事务管理部门后，就带着何天涯和萧长宣出发了。

一起出发时何天涯震惊至极，他能理解楼寻为什么要跟他一块去魔界——毕竟重峰复制何芳草的事情才发生不久。

但他完全理解不了萧长宣为什么要跟着，用眼神反复询问楼寻为什么神谕使也要去？他不好好待在东都排练游行，和世家应酬，跟仙都卫一起凑什么热闹？

对此，楼寻的回答是：神谕使换了人，重氏肯定要找茬。但谢氏刚刚重组无暇护卫，北部又是弱鸡，仙都卫又刚好带着护卫神谕使的职责，于局势于责任，思来想去，还是一起带走最安全。

这个理由勉强说通了找茬的何天涯。

但其实真正的理由是：他跟何天涯是两个半仙，入魔界想在七天内全须全尾地回来，必须把魔尊带上。

萧长宣虽因生命流失导致实力削弱，在魔界当个吉祥物却十分够用。

至于会不会因此在何天涯面前暴露……楼寻了解何天涯，若是熟悉的领域何天涯绝不会被糊弄过去，可这九重天养出来的半仙从小到大都没踏入过魔界，楼寻只需要稍稍利用一下他对自己的盲目崇拜，何天涯信什么不信什么，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什么叫灵力相冲？”

何天涯啪的拍上酒楼桌子。

“就是。”侍者看了楼寻一眼，“就是说，魔界嘛，排斥半仙，只要有灵力的人进去，就会瞬间被魔界气息标记，魔物就会顺着那些气息围攻半仙。但是，但是客官您也知道，总有些不怕死的人喜欢结伴冒险，然后就发现了灵力相冲这种现象。”

“具体说来就是每个人的灵力属性、控制能力有差异，属性不对付的，就会产生灵力相冲，像水火一样，会更吸引魔物，属性相合的，就会平稳一点，不会产生灵力相冲。然后这种相冲可以通过半仙对灵力的控制能力改善……”

“我与统、少爷，控制能力都是拔尖的，我家少爷尤其！”何天涯愤愤道，“为何不让我与少爷住一块？”

“哎呦我的爷，”侍者冷汗都要下来了，“咱这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您不可能睡着了还控制灵力吧，就算您可以，少爷也得休息啊。您和少爷灵力相冲，我们这又只有两间房，只能安排少爷跟另一个人一起了。”

何天涯看了眼萧长宣，根本不能放心，还要再说，楼寻却制止了他。

【算了，赶路开了五个传送阵，你也需要休息。只是一夜而已，不会出什么事。】

【我是担心别人对您…】

【谁能对我做什么？】楼寻没等他说完，他看了眼酒楼窗外，【夜很深了。】

何天涯沉默须臾，最后朝楼寻点头，默然抿唇去往自己房间，几乎一步三回头。

等到人影消失，气息远去后，楼寻才瞥向萧长宣，【你也编的出来。】

【天地良心，我可没编。】萧长宣走过来牵住他往房间走，【真有这事，可不是我说给店家听的，我只是让店家把这事说得夸张了一点。】

他推开房门，【好与你两个人待在一起。】

房门合上，楼寻放开他的手，靠在门边。

房间内没开灯，他把面具摘下，一切化形法术都从他脸上散去。

幽微的黑暗里，他静静看着萧长宣，眸中微弱的鲜红像是冬日里氤氲的火光。

“是两个人待在一起。”

楼寻开口，嗓音比往日里低沉一些，带上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还是两个人待在一起做些什么？”

萧长宣背影定住，如水的月色从落地窗里倾泻，拉长他的影子，一直拉到楼寻脚下。

楼寻眸中火光从暗紫的背影，垂落到深蓝的影子，他目光只在那影子上落了一秒，下一刻，影子便带着温度与他迅速拉进。

萧长宣一手卡住他的耳侧，一手插入他的指间，将他抵在门上，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