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绵绵,始神开天。
天星分仙,娲祖创人。
天地生灵,泽被寰瀛。
众生皆等,然,神叛万世。”
嗓音悦耳,吐字间带着慵懒的少年气,却唱得楼寻心烦意燥。
【再唱一句试试。】他拧眉警告萧长宣。
魔尊闻言漫不经心地瞥来,看见他发白的脸色后,浅勾起唇角,暗紫瞳眸里流露出些楼寻看不懂的情绪。
【好,听楼半仙的,】他捏了捏楼寻掌心,【不唱了。】
眼底信徒如同浪潮般将祭坛中央哭倒的少年缓缓淹没,楼寻尽量控制着自己表情,沉重却还是在眉梢眼角间渗出。
这让他头一次觉得——面无表情原来是件这样难的事情。
心里像被人戳了个洞,未曾体会过的悲伤像一场雨,从少年的哭声里淋湿他,叫他难受的很。
【赵里:楼半仙,您别看了。】
白泽通讯传来声响,楼往朝赵里的方向望去。
赵里咬着唇,将自己藏在不显眼的地方,对上视线时,整双眼通红似血。
他跟楼寻的视线交汇只有一瞬,旋即迅速眨着眼挪开,对萧长宣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赵里:多谢,萧周,真的……多谢。】
萧长宣正跟旁边的世家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句谢谢。
——他给赵里经脉注入了灵力,让他能在半仙群里伪装,所以赵里多少能感受到萧长宣的灵力波动。
在怀恩被射杀时。
只一瞬,时间倒流的术法远隔百米瞬间发动,救了怀恩一条命。
无数信徒涌上来,完全遮挡住怀恩后,又有一个术法悄无声息运转,将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等到信徒散去时,所有看客只会看到一件被撕烂的斗篷,还有满地的血迹。
这样别人只会以为少年被分食,没有贵客会去多想蝼蚁死活。
楼寻又朝祭坛看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到萧长宣脸上。
【时间倒流,你也会溯时?】
【哪敢,】萧长宣这回倒是应得快,【我又不是谢氏嫡系,只是一个效用类似的幻觉阵法罢了。】
楼寻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魔尊侧颜精致流畅,鼻梁高挺,着白衣时风雅隽逸,就是与人交谈时笑容怎么看怎么假,如果没了这世家公子的伪装,只怕老早就翻白眼让人滚蛋别烦他。
一个……会伪装的混蛋。
但很厉害,楼寻想,各方面。
阵、术、法、符,仙家课业这东西没有不精通的,说学得不好全是胡说八道。
以前究竟是谁?
什么身份才能将这些都学到他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始神创世,天星分仙,】楼寻忽而说,【始神宣泽创立神界九重天后,任命当年十二天星化仙,成为最开始的十二仙,你跟十二仙有关系吗?】
萧长宣笑意忽然深了。
他找了个由头跟搭话的世家公子结束话题,望向楼寻,【楼半仙,我两百岁,不是两万岁。】
【……只是问有没有关系,不是问你是不是十二仙。】
【不是说了吗,临沂萧氏。】萧长宣耸肩回,楼寻一愣。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身份能是真的。
【你认真的?】楼寻还想再问,却在侧身时不小心被人群撞开。
还没来得及站稳,一支清秀的手先扶住了他手肘,再抬眼,他撞入了一双陌生的眼瞳中。
那双眼眼型下垂,线条柔美明晰,瞳色如同春夜碧湖,又像暗夜幽林。
楼寻被这瞳色晃了一下,没有立刻挣开他,于是扶着他的人像是得了什么允许,得寸进尺握住楼寻手腕,墨绿眼睛弯成月牙,温润柔和又轻佻风流。
“你是谁家的仆从,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人笑意盈盈,“可问姓名?”
他说着,五指竟还要上移,指尖探入楼寻袖口。楼寻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把扇子抵住了那人——
“关你什么事,手往哪伸?”萧长宣声音冷冷,“你又是谁?”
话音落罢,萧长宣扇骨一打,那人“啊”了一声,捂着指尖吃痛撇开。
“嘶……何至于,”那人甩了甩自己通红的手指,将手递给随从,随从立刻上前给他治疗,“我又没有问你……你说是吗,美人?我见你身形如此,银发如雪,面具也遮不住冰肌玉骨啊…”
他挑眉侧头望楼寻,却再度被人侧身挡住,一看——又是萧长宣。
“……”这花花公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眸,“你家的?”
萧长宣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低眸瞥了眼他挂在腰间的族徽,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像是嘲讽。
“喂,”那人拧眉,“你笑什……啊!”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随从忽然扯住他,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萧长宣,像是认出了什么,贴上去与自家主子耳语。
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瞪大眼看向萧长宣,颇为不可思议,“真假?不是说看台处的温良白衣?哪门子温良了?”
“公子!”随从实在是怕了他,恨不得锯了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那人见此,表情逐渐尴尬,他又瞥了萧长宣两眼,好一会才僵硬地走到一行人面前拱手。
“呀,原来是萧氏公子,鄙人北部余慎,方才不识,实在是冒犯和……”
漆金扇面“刷”的一声在他面前铺开,把他不安分的目光遮得严严实实。
“……”三次碰壁,余慎暗自咬牙,他从衣袖里抬头,发现萧长宣正垂眼瞧他,目光冷淡。
“几次三番探头望,很好看吗?”
“哪有,公子说笑,”余慎反应极快,连忙起身,挠着头打了个哈哈,“既然是公子家里人,哪敢呢。”
萧长宣面无表情:“是吗。”
“是。”余慎厚着脸皮点头,“刚刚跟公子生了些误会,是余氏有错,余氏跟萧氏同属北部,要是因此生隙就不好了。公子应是初来乍到,若不嫌弃的话,可否由我引路?”
“呵,”萧长宣挑眉,“那请。”
“欸,哪里用得着说请,可别折煞小人。“余慎屏退左右,朝萧长宣走近了些,他识相地没往楼寻那边插,而是从赵里身侧绕过去,走到看台栏杆处。
“那我们先从这里说起。”他指了指下方祭坛。
“公子想必也是听说凡人教才到此处,这个教团表面由凡人举办,但实际上是由半仙操控,可以说就是个敛资的销金窟。凡人教每月都会有集会,下面就是他们的祭坛,如果不是今天被那个凡人搅局,原本还要精彩些。”
“怎么说?”萧长宣问。
余慎朝底下望了一眼,道:“都是群走投无路的凡人,被洗脑后坚定信仰,就会按要求上供。有时是天材地宝,有时是有灵根的孩子或者半仙尸体,视觉上挺精彩的。”
萧长宣想象了一下,笑而不语。
“喏,那个青玉环,就是给凡人们洗脑的工具。”余慎远远地指了一下,“说是下了精神阵法,不过今天大抵是出了故障,不然那个搅局的……”
余慎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没想出来什么特别合适的形容,耸了耸肩,“亏他能意识到计划里资金和技术的问题,是个人才。”
“……”萧长宣瞧了他一眼,随口敷衍:“是啊。”
兴许是敌意不那么明显了,余慎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他靠着栏杆,沉默一会后,缓缓问道:“公子……当真出身临沂萧氏?”
萧长宣看向他,“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公子莫多想,”余慎垂眼微笑,“萧氏没落再久,对北部众族来说也与百年前无异,余慎是不敢冒犯公子的……只是……”
他从栏杆处起身,拢袖走到萧长宣面前,“有些事,只能萧氏公子听。”
“……”萧长宣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说:“今日这么多阿猫阿狗找上门,萧某以为,醉花楼已经将我身份广而告之,怎么你这还要再三求问?”
“阿猫阿狗?”余慎好笑地重复,而后摇头,“公子见谅,毕竟……”
他压低了声音,“萧氏久不现于人前,此时突然出现,总得慎重,毕竟事关帝都天重,万一错了,小人哪怕有一万条命都不够赔给北部。”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话外之音却明显——余慎是带着目的来找萧氏公子的,他背后代表着整个北部世家,如果想继续深聊,萧长宣必须给出更有说服力的身份证明。
他们只对萧氏公子说话。
凡人教的真相就在眼前,萧长宣没有什么好犹豫,只是在露出手腕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旁假装透明人的楼寻。
但也只一眼。
很快灵光暗藏的阵盘在萧长宣腕间迅速勾勒成型,在余慎眼底一闪,余慎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深深地看了萧长宣一眼,那刹那眼里藏着的情绪难以描述,还没来得及辨别是什么,余慎便低眸笑了两声。
“哈,真是……这么多年一问就说云游在外,”余慎吐气,“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不管北部了……”
后一句话近乎没有声音。
萧长宣收回手腕的动作一顿,又极其自然负手拢袖,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余慎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走到一行人最前,“公子,请与我来。”
萧长宣抬脚跟上,刚走一步,有人从后面轻轻扯住了他衣袖。
【萧长宣。】
楼寻声音响在神识里。
【你以前,是帝都天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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