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明堂内黑衣人和老人一惊,黑衣人立即抽出腰间传送符咒点燃。
“治安队里有人触发了武装警报?”黎瑶蹭的一下站起身,“不是说待命吗?楼……楼半仙!?”
楼寻已经闪身飞了出去,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扯住黑衣人的手腕,将他猛地从传送阵里抓了回来!
价值连城的传送符即刻报废!黑衣人反应很快,挥拳朝楼寻打去,紧接着在交手瞬间发觉了什么,看向楼寻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你是半仙!?”
还没来得及回答,楼寻就见眼前黑衣人眼神骤然狠厉,胸腹义体爆发出灼烫的光!
楼寻霎时心里一空,立刻朝黎瑶喊:“抱头!”
话音刚落,巨大的“轰”泯灭所有声响,炽热到仿佛能融化一切的气浪汹涌着冲破整个明堂!
一切都在气焰里分崩离析,尖锐的耳鸣和滚烫的血成了唯一能感知到的事物——
“有爆炸!!!”
“明堂塌了!!”
“黎瑶呢!?快找人!!!”
“水!!房子烧起来了!!!他妈的黎瑶呢!!?”
滴答。
血顺着发丝滴落在地。
楼寻用力甩了甩嗡鸣不止的脑袋,他眼前摇晃重影,像是有数万根针一起扎进脑壳,饶是他惯常能忍,此刻也痛得不住咬牙。
“呼……”血糊住了他眼睛,楼寻费力撑开眼皮,只见方才还富丽堂皇的明堂变成了一片燃烧的废墟,烈火舔舐着坍圮梁木,烧得空气扭曲。
龙虎堂的老人已经在爆炸中变成一堆糊墙的血肉,楼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撕开黏入肉里的衣袖,忍着钻心的疼起身往前走。
血印顺着他脚步印在地板上,楼寻走到原先躲藏的房梁底下,很快发现了昏过去的黎瑶。
泛着金光的防护阵正将黎瑶四面合围,她安然无恙躺在固若金汤的堡垒中,看起来并没有被爆炸波及。
楼寻强撑的肩颈顿时松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还以为自己要脸着地,却被人轻轻扶住双肩。
铃音轻响。
熟悉的气息越过血腥,微弱的玉兰香覆盖楼寻鼻腔。
“……这是在干什么。”萧长宣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应当是先看了眼黎瑶,才低眸看向楼寻,温热呼吸落在楼寻面颊,拂去他所有力气。
“你……先……”楼寻靠在他胸膛,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钱……”
“……”气流变化,萧长宣大概是叹了口气,“你真是……”
他声音又轻又无奈,似乎还包含了些别的意味,但具体是什么,楼寻也没力气再想了。
爆炸那刻,他是距离最近的人,又在唯一的反应时间里将大部分防护阵下给了黎瑶,近乎毫无防护面对这威力极大的爆炸。
五脏六腑哪哪都在疼,楼寻连昏都昏不安稳,冷汗混着血凝在他脸颊,意识混沌之中,萧长宣似乎把他抱了起来。
无数个精细的治疗阵打在他伤口上,灵力灌入身体,使周天运转加快自愈,楼寻紧拧的眉逐渐松开,往意识边缘坠去。
迷迷蒙蒙的声音隔着万重山响在他耳侧。
“半仙!半仙出来了了!”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黎瑶呢!?”
“萧周!黎瑶呢!?”
“她一个凡人又跟半仙不一样!!你进去怎么不找黎——唔!”
“你们要黎瑶黎瑶的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没人问楼寻如何?”
“他为什么来这,你们不清楚吗?”
“……”
“又不是我们逼他来这的。”
“……你再说一遍。”
“……”
“我说,你再说一遍。”
*
“醒醒,醒醒。”
脸被人拍了拍,朦胧的声音贴着耳朵,楼寻闭着眼,听见头顶人无奈轻笑,又感觉自己脸颊肉被掐住,“喂——醒醒——不愧是小孩,这么能睡。”
楼寻被她揪疼了,终于睁开眼,看见了一个银发黑皮的人。
那人说是银发,发根处却漆黑一片,称的整体发色半黑不白,奇怪极了。当然,打扮也没好到哪去,披着两块破布,腰间挂着三把长短不一的剑,像书里说的沙漠行者。
楼寻认得那三把剑,不久之前这人刚给这三把剑取了名字,分别是“小短,小中,小长”——玩笑般的名字。
“有事。”楼寻问,声音出口他自己都一愣——清清脆脆,而且吐字发音机械,机械得不像他。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女人。
“我都教过你了,”梦境里,女人身后一切白茫,连面孔都不太清晰,她抱起胳膊,“我们不是这样说话,怎么几年没见又忘了?”
“……有事吗?”楼寻听见年幼的自己又开口说了一遍。
那人咧开暗红的唇,“这回语气对了。”
说罢,她转身坐到楼寻身侧,“几年不见,你在学院过得怎么样?”
楼寻学着她的语气,“就那样。”
“不准学我!”她握拳,啪的一下敲在小楼寻头顶,小楼寻先是愣了一下,才迟钝地举起短手,抱住自己脑壳,淡淡地喊了一声“啊”,喊完还拿圆溜溜的葡萄眼瞥她,似乎在问自己做得对不对。
“嘶——”女人咬牙切齿,伸手戳他脑门,“你学剑学阵的时候怎么一学就会,到这种情绪反应的事上就迟钝得像个傻子!把你送去学院,你看了那么多人,就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模仿对象!?”
“样本太多,”楼寻说话又开始机械,刚说四个字,女人又锤了一下他头顶,楼寻从善如流改正,“人太多了,我不知道学谁。学你不可以吗?”
“不行!我是女人!”女人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楼寻瞧了她一眼,“没看出来。”
“……你这话倒是有点人味,”女人收回拳头,“行了,跟我说说老师最近教了什么。”
“治安者,治世于微末,安民至长古。”楼寻干巴巴道。
女人目露赞赏,“呦呵,还……”
“学究说这是句废话。”楼寻打断她,“说这是找死,叫我们听听就过,别去挑衅世道。”
“放屁!哪来的庸师!我明天就给你换学院!”女人暴怒起身,楼寻乖巧坐在原地,抱着腿补完了自己后半句话,“他说这样活得轻松点。”
女人一下熄了火,表情变换几番,最后憋屈地抽出长剑,往地上一插,在原地盘腿坐下,跟楼寻面面相觑。
“这倒……没错。”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含含糊糊,楼寻却听得很清楚。
他今年十岁,发育迟缓,银发却已经及腰,蜷起身子时散在他身上,叫他晃眼看去像只雪团。
雪团清澈的目光落在女人身旁那把剑上,长剑清亮,灵芒若月,锋利正直,像是……
能刺破这世上一切黑暗。
“但我不认同,你也不许给我认同。”
带着沙砾感的声音忽而将漫游的思绪扯回,小楼寻半张脸埋在衣袖里,黑亮的眼一转,跟女人明亮的瞳相对。
“楼寻,你不准给我屈服,埋在这世上庸庸碌碌的众生里。”
“安分守己不是你要做的事,世道误你,你要是想懦弱逃避,像这世间麻木不仁的众生,”女人猛地握住长剑剑柄,横剑身前,锐利剑光刺入楼寻眼底,“我给你留一把剑,你自己自戕。”
“我楼烟的孩子,宁死,不折骨。”
楼寻曲着腿,女人的话回荡在他耳畔,他与她隔着漫长时间对视,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再次背起剑远走。
时间在梦境里飞逝,周身安静的空气也变得热闹起来。
楼寻纯白的校服化成黑金利落的军装,如火悬日映照明堂艳玉,投出一层朦胧漂浮的光,盖在楼寻脸上,显得他肤色白净,眉目光华几乎不可直视。
他迟钝地反应了一会,正当内心浮出一个不敢印证的猜测时,有人从明堂后面窜了出来。
“你怎么每次喜欢在明堂午睡?”
双螺髻的女孩咬着棒棒糖撞入楼寻视线,朝楼寻粲然一笑,脑后绿色发带如同蓬勃春草,叫人想起春三月的江南岸。
楼寻刹那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看着她,喉口酸涩。
“哎呦看我们阿寻,”女孩凑过来抱他,“又被队长骂了吧,来,姐姐安慰——啊!”
她被人推开脸,耳带流苏的男生甩了甩手,拿起毛笔指着女孩额头道:“祀,姐,恶心。”
“喂!祈!别以为你是我弟弟我就不敢揍你!”女孩捋起袖子就要朝男生冲去,男生连看都懒得看她,毛笔一转就抵在了女孩的痒痒穴上。
女孩立刻收了气焰,大气都不敢喘,当场表演了一个“金鸡独立”。
男生顶着一张处变不惊的面瘫脸,看向楼寻:“我知道,你被骂,但是,你是对的,不用管。”
“你说话能别跟机器人似的吗?”女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朝楼寻挤眉弄眼,“寻,我也觉得你是对的。你别管队长怎么说。”
“说什么?”楼寻道。
他不开口并无察觉,现下出声才发觉自己声音在发抖。
女孩与男生对视一眼,素来面瘫的男生眉梢眼角都浮出无奈。
“怎么搞了半天,”女孩撑着腰耸肩,“你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刚被骂,忘性大。”男生毛笔尖朝向他,拂过他散落的银发。
“我们在说,队长说你不该救凡人这件事,他不是说世道洪流什么什么你错了要屈服世道吗,”女孩道,“我们不觉得你错了,治安队存在就是为凡人平等存在,要是对凡人见死不救,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为了混口饭啊。”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他们的对话,三人循声看去,红玉堂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烂醉如泥的身影,那人浑身都是符纸碎片,仰起脸来时,梨涡上的刺青分外惹眼,他先朝三人眯着眼笑了笑,看着酒气醺醺,像是还没醒。
“楼~寻~小~宝~”梨涡刺青朝楼寻七摇八晃奔来,“我也来安慰你~~~啊!”
他猛地在楼寻跟前摔了个狗啃泥,男生若无其事收回脚,目睹了一切的女生心有余悸,皱脸点评:“我看你才是我们当中最寻控的一个。”
男生:“你,他,都变态,别靠近,阿寻。”
见没人再敢造次,男生踢了踢脚下的梨涡刺青,“你继续。”
梨涡刺青身残志坚爬起来,“我说,大部分治安队,都是为了混口饭,根本没人真正护着凡人……咱们,已经是少数中的少数了……”
“那要治安队干嘛?”女孩问,“这么说的话,干脆就放着凡人死呗。”
“话也不能这么说,”梨涡刺青摇头,“世道太差,很多人活着就够艰难了,哪有精力去管凡人。大家都在庸碌麻木,你非要当那个救世主,没有人会感激你,别人只会怨恨质问: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那照你这么说,”女孩蹲下身,“那我们也应该对凡人见死不救喽?”
“哎呦,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事说起来太复杂了。”
“哪里复杂,因为大家都麻木,所以我也要麻木,因为大家都错了,所以我也要错,是这个意思吧?那如果有一天大家都杀人,我也要跟着杀人吗?”
梨涡刺青笑容一僵,“这……你不能这样类比。”
“为什么不行,”女孩勾起笑,“如果大家都这样,那最后三界崩坏不是必然的结果吗?喂,符山,你真觉得是世道的错?”
梨涡刺青揣着手,叹了口气。
女孩笑得更欢,“我觉得是人的错。三界都是由人来缔造,人族一切痛苦都根源于人,人若想活得好,不从自己本源开始从哪里开始?别把错误都怪向别处。”
“向世道屈服,就不能顶天立地行走。”
“向自己屈服,只只能自欺自毁悲戚。”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符山。”女孩眼睛很亮,“但我觉得死亡比麻木好,逆流而上比顺流而下有意义,即使路途艰难,以命做赌……阿寻也是一样。”
楼寻一愣,跟女孩对上视线。
“阿寻是天地间最光亮的一把剑,”女孩目光落在他身上,“宁可折断,绝不蒙尘。”
*
楼寻睁开眼。
过往红玉明堂从他眼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的斑斓彩画,楼寻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刚想问这是哪,视野里就闯入一张焦急的面孔。
“您醒了!?”林空青连忙握住他手腕探查状态,见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
楼寻扫了眼她的校服,“你现在不该在上学?”
“这重要吗!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林空青看起来分外激动,“您不知道为什么排斥我的灵力治疗,被抓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治疗阵根本管不了您的伤势,我只能用针还有机械仪器!我跟,我……”
她话说得七零八碎,说到最后眼眶竟然也红了,楼寻见状,忽而福至心灵抬手,摸了下林空青的头。
就像萧长宣在他看见仿生人表演那夜,对他做的那样。
林空青一顿,原本还只是发红的眼眶瞬间落下泪来,她垂下眼,泪珠顺着眼睫涟涟打下。
害怕。
楼寻想,小姑娘是在害怕。
“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
些微低沉的声音跟悦耳银铃一起传入耳畔,这人每次出场都是人未到声先至,他转头看去,萧长宣拿着一叠账本,表情似有幽怨。
楼寻装作没听见刚刚的话,伸手就是要账本,“龙虎堂的?”
“……是啊。”萧长宣坐到他身边,“钱挺多,他们那边炸塌了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必要花钱维持原状,很大一笔钱都到了我们手里,刚够地下施工开销。喏,这本是施工财务,至于这本……”
“是陈云海的辞职册。”
他嫌色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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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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