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是他触发的?”
萧长宣没否认,偏头瞥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林空青。
楼寻见状,对林空青说:“你先出去,我一会来找你。”
林空青抹了抹泪,应声离开,等到女孩背影消失在门外,萧长宣才续道:“治安队原本控制住了龙虎堂的武装,但他无视你指令,擅自行动结果被人找到机会反制,继而打草惊蛇。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楼寻从他手中账簿,语气毫无波澜。
“……哈,”萧长宣气笑了,“我抱你出去时,整个治安队没人关心你,追究陈云海时,那个混蛋甚至说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对凡人的包容度就这么高?”
楼寻指尖一顿,抬眼跟萧长宣四目相对。
“你在生气?”楼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微挑长眉。
“?我生气什么?”萧长宣腔调拿捏僵硬,话也阴阳怪气,“本尊就是觉得楼半仙真是高风亮节慈悲为怀,不仅危难之际不顾自己安危,甚至事后也不追究罪魁祸首责任。救世主也不过如——”
“爆炸时我心里有数,最多重伤。”楼寻打断他,“但如果我不护黎瑶,她必死无疑,她下个月要结亲了,不能出这种事。”
“……”萧长宣默然舔了遍牙,“你真关心她。”
楼寻一顿,见魔尊垂眸抱起胳膊,往后靠在床沿上,不知是不是床沿阴影更盛些,瞧着脸有些黑。
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好看,叫楼寻根本移不开眼神。
楼寻瞧着他浓密如鸦羽的眼睫,用目光描摹过他在光影里格外深邃的五官,忽然不合时宜想——
“给我下了幻阵吗?”
这话可是无异于点火,萧长宣立刻望来,眼底暗紫碎光如若夜月星河,幽深飘渺。
楼寻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口,原本想补救,萧长宣却皮笑肉不笑地压过来,温热手掌按住他手腕,话音下情绪波涛汹涌。
“哇,”萧长宣笑,“你可真有意思。害你躺在这里的,你不闻不问不追究,劳心劳力为你办事的,你却疑心疑神……”
他逐渐凑近,修长的指尖点上了楼寻心口,楼寻刹那一僵,听见他在咫尺之间问,“狼心狗肺吗……”
咚。温热气息触碰他耳尖,楼寻五指霎时攥紧。
咚。他无意识屏息。
“楼半仙。”
低沉的声音滑入楼寻耳畔,刹那间他脑袋里像是一整个锅炉房的水壶全部烧开,楼寻嘭地一声炸红了脸,一把推开了萧长宣,翻身下床!
“啊!嘶……”萧长宣猝不及防撞到了头,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从床上爬起来,“不是,你突然推我干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抱着被褥,坐在地上银发披散的背影无言片刻,无奈道:“我没准备对你动手,你伤好全了吗,上来躺……”
“陈、陈云海。”楼寻僵直着身子打断他,不肯回头,“陈云海在治安队执勤数十年,过度追究易人心散乱,届时更不好行事。而且如今事故责任在他们,我还救了黎瑶,不追究的话,局势更好。”
“……我知道了,你先过来。”
“不用。”楼寻维持着自己冷冰冰的语调。
“……你要这样谈事情?”
“对。”楼寻又暗暗给自己下了个清心阵。
“那,”萧长宣不太理解,但也没强求,他也从床上下来,坐在地上撑头问:“那我问你,治安队凡人对你有意见的肯定不止陈云海一个,你准不准备收手?”
楼寻下意识回头,“你什么意思?”
他脸上红晕已经褪去,只剩雪白的颈部还透着点颜色,萧长宣目光在楼寻被褥没遮住的锁骨那停了一会,转眸挪开,“你看见地下不公,想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救仿生人和凡人,所以要治安队成为煌城寨最大帮派,以求势力和资源行事。”
他淡声说:“但治安队这群人,十几年在地下城混吃等死安稳惯了,他们不会愿意跟着你——即使治理凡人救助仿生人原本是他们的职责。你看李七金就知道了,治安队最有责任感的人,见了二层那个窟窿,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民生补助,而是害怕暴乱。”
“……我知道。”
“不靠谱还背刺的队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道路,艰难吃力不讨好。”萧长宣条条数道,“你不收手吗?”
楼寻沉默了一会,淡声道:“灵力仿生不也是?你收手了吗。”
萧长宣怔然。
他根本没想过楼寻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藏在层层尖利谎言下的真实忽然被触碰,萧长宣竟有种被看穿的窘迫,往日口若悬河的一张嘴也变得笨拙苍白,两人面对面安静下来。
“你未免,想得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萧长宣才再度开口,他十指交叠,说完这句话后也没再问楼寻关于地下城收不收手的事,只是调转话题:“初见时,我以为楼半仙是个冷心冷肺,不择手段也要自己活下去的人。”
“现在也没想死。”楼寻道,又迟疑一会,才眼神微黯解释,“地宫刚见面时,椒羊堂满门被灭,我亲友死尽护我逃出生天,最后却还是让仙使陷害从高楼砸下,那是我第一次学会情绪。”
结果可想而知。
浓烈的恨意成了他唯一的感知,剜心入骨导致差点走火入魔。
没人比萧长宣更了解,话说半句就足够他理解透彻,“哦,所以那时不择手段活着是被唯一的恨意蒙蔽,一心只想着报仇。现在状态平稳,还有余力来救地下城,是因为学会了其它情绪平衡?让我想想,愤怒,愧疚,伤心,还有什么?”
“……”
楼寻静静抬眸看他。
萧长宣微笑着与他对视,两人面面相觑须臾,萧长宣笑容逐渐收回。
他并不是迟钝的人,面对楼寻这张白纸,很快就从楼寻墨红的瞳里察觉了出几丝青涩懵懂的情意,微弱,隐晦,却像火苗,瞬间燎着他心尖,把他所有思绪都烧成灰。
难以遏制的兴奋与恐慌一同袭来,萧长宣唇线绷直,那刻有两个选择,告知楼寻他似乎喜欢他,或者当做从没察觉,装作不知道。
“半仙!”
他的纠结被打断,萧长宣松了口气,闻声看去,两个治安员正往这边跑来。
黎瑶跌撞进门,在看见楼寻安然无恙地那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黄平安跟在她身后落后几步,见状尴尬地挠了挠头。
“半仙,萧周。”黄平安朝他们点头,“那个,黎瑶……”
“没事。”楼寻摆手。
“那,那我这边有事要跟半仙您汇报一下。”
楼寻抬眼看他,黄平安舔了舔唇,艰难开口:“治安队队员又交了四封辞呈,李七金队长压住了没有上报仙盟盖印,但人已经走了。”
楼寻并不意外,“嗯,知道了。”
“还有就是二层那边,民众开始游行抗议了。”
“游行抗议?”楼寻起身,“今早不是才安抚过?”
“地下城一天不工作拿不到钱都不行,”黄平安道,“而且据白泽监测,是说民众里好像有病人以死相逼,煽动情绪。”
楼寻神色凝重起来,忽然,门口一个等待许久的影子动了一下——
“病人?”
林空青从门庭探出头来,眉目秀致,瞳色微光。
*
地下二层。
赵里正忙得脚不沾地。
他昨晚跟着萧长宣和楼寻干大事,结果入侵完电子元件,转眼就被传送到了这里——楼寻甚至抽空把他身体里的灵力全部抽走了,让他睁眼就到了地下二层为数不多的药堂,然后忍着一身腰酸背痛被药堂堂主揪来当了苦力。
这波病是昨晚在地下二层集体发作,来得非常突然,恰好跟醉花楼的事情撞上,赵里不怀疑是他们搞出来的都不行,因而十分任劳任怨,药堂堂主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回他正在药房的破系统里操作着,机械臂不断把需要的草药抓到他身旁药罐煎煮,然而煮药的速度完全比不上病人进来的速度。
“我的老天爷……”赵里恨不得哀嚎,他想抽时间把药房程序优化一下,让它别这么卡,抓药再迅速一些,但根本就没有时间!
药罐倒计时走向尾声,赵里急忙放下键盘,排开瓷碗倒药。他让机器人拿了七八碗,自己又端着四五碗走向药堂前厅,看见源源不断的咳嗽头疼人群,腿肚子忍不住打抖。
药堂堂主看见他,从病人堆里抬起头,带着口罩的脸上眉头倒竖,“药给我!回去把口罩带上!顺便管一下收费系统,病人再不缴费我没钱买药材了!”
“没时间啊堂主——”赵里哀嚎,堂主根本没等他嚎完,转身就往病人堆里扎。
赵里又不敢到他面前去说,只好把药碗放下忍气吞声回到后房,然后在药材房的角落里,第无数次对着少年叹气。
“怀恩,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少年——怀恩闻声,麻木地扫了他一眼,又往角落缩得更紧,“别管我。”
“起来怀恩,帮帮忙。”赵里尝试拉他,却被怀恩一手撇开。
少年抱着身子,“反正凡人最后都是自取灭亡,救不救又有什么区别。”
“……”赵里叹了口气,继续投身于马不停蹄的忙碌之中。
刚指挥机器抓了一波药,他隐约听到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哭喊欢笑都有,赵里疑惑抬头,正好跟掀开后房门帘的一群少年对上视线。
他们全部带着面罩穿着小红马甲,露出来的半张脸里有人不情不愿,梨花带雨,有人兴奋激动,两眼放光。
赵里只愣了半秒钟,紧接着就在这一堆熊孩子里发现了楼半仙家里的崽——卷毛短发,瞧着又憨又傻,不是万山游是谁!
“我的妈呀!你们来干什么!这病还没说有没有传染性呢!!!”赵里魂都吓飞了,“都是上得起学的人,出了事我怎么跟你们父母交代!!!快回去——”
他刷地一下跪倒在万山游面前,幸好被离得近的一个少年扶住,那少年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学宫,眼睛发亮,说话脆生生的:“我们来帮忙啊!地下二层原来长这样,真是见识了!”
“帮忙……”赵里崩溃,“谁让你们来的?”
“林老大。”人堆里另一个女孩回答。
“林老大又是谁……”赵里已经想到了自己回去被各家家长追杀到晚年的生活,脸色愈加苍白。
这时万山游笑了笑,“赵里哥,您先起来。”
他扶正赵里,在赵里面前打开了后房门帘,露出外头场景。
原本乌烟瘴气乱成一团的药房完全变了样,病人或坐或躺,被红马甲少年接引着去往该去的地方。高马尾烟熏妆的少女坐镇中庭,低眉垂手,望闻问切间便断脉病症,写引药方。
药烟弥散间,药房房主已经傻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唯唯诺诺站在林空青身侧,身侧悬浮屏不断记载着病例,将所需传达系统。
“外面人够了,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就进来备药了。”万山游道。
“你们……”赵里还没反应过来,“你们到底……”
万山游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赵里介绍,他指挥少年们后退一步,随后,狭小的药房里,所有人扶手朝赵里弯腰作揖。
“煌城学宫志愿治安小队,来此求学民生药理课程。望赵老师不吝指教!”
“望赵老师不吝指教!”少年们齐声喊。
赵里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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