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活动室中，最后一次标记身高是在2079年3月15日。
2085年，铅笔在墙上的划痕已经快要被磨平了，那是艾玛最后一次手术前量的身高。
“您没有权限访问214号病人的档案。”前台的AI机器人保持着一副礼貌的微笑，却因为设备过于老旧，在和Luciux的对比下显得有些生硬。
“家属也没有权限吗？”Lyra转过身，掀开后背的衣服，露出脊椎上的疤痕。“AI的记性应该很好吧。”Luciux连忙把Lyra的衣服拉下，又不禁偷偷惊讶着这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七年前发生了什么，让我这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这个疤痕，你的记忆储存模块应该有记载吧。”Lyra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可以去同号的储物间看看。”AI前台终于有了有用的回应。
艾玛刻身高线的墙面与手术室观察窗形成17°夹角，这是故意设计的临终告别视角，Lyra走上前去抚摸着那道最高的铅笔痕迹。
一旁储物柜底层的铁盒中，褪色病历夹着一张全息芯片。Luciux用全息影像模块激活瞬间，暴雨声吞没病房。
在像早些年代的意识流电影般的影像中，Lyra看到母亲抱着七岁妹妹的冲进Jax诊所，年幼的Lyra吃力地拉着母亲的衣角，紧跟在后。艾玛的虚影穿过她指尖，躺下手术台上。
一番听不清说话声的交流，Lyra也被拉到手术台前。Jax一边指挥着Lyra的母亲将神经接口连上电脑，一边给Lyra注射麻醉药，手术刀对准她的脊椎。
监察局的追捕者撞碎玻璃，全息影像也跟着受到了冲击，“姐姐，其实我害怕红石榴的颜色。”艾玛在意识完全上传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Lyra，这是妈妈最后的疫苗了。”意识上传成功，母亲也在同一时间死去。
影像中断，窗外的小雨代替了电子暴雨声。Lyra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另一段第一人称的录像随即开始播放。
地下实验室的冷冻舱排列如蜂巢，每个舱门印着不同编号。214号舱内蜷缩着艾玛早已没了声息的躯体，胸口贴着泛黄标签：
实验体214
神经适配完成度：71%
意识回收状态：失败（疑似第三方干扰） 备注：母体（Elena Laurent）已处决
“神经适配71%等于人类左脑前额叶功能完整，艾玛的意识可能具备自主进化能力。”Luciux解释道。
记忆的冲击加上潮湿的天气，让Lyra的脊椎又开始作痛。
“检测到D波段量子通信流量激增，信号衰减率异常。”Luciux的瞳孔突然缩成两个无机质的光点，视网膜投影出Lyra无法理解的频谱图。
“能不能翻译？”
“5公里内有心跳同步信号——大概是监察局的猎犬出动了。”Luciux扯断墙上消防水管，酸液喷涌而出腐蚀地面：“跟着锈迹跑，酸雾能干扰他们的热成像。”
逃跑中，Luciux扫描到过道上墙面的抓痕显示这是Jax七年前为艾玛开辟的逃生通道，积灰中混着儿童尺码的橡胶鞋印。
眼前的路在Luciux的带领下变成了通风井，Lyra有些犹豫，理了理围巾。
“我计算过了，摔不死的。”他顺势拉起Lyra的手，从通风井速降下去。Lyra的围巾被通道壁的铁锈染成橘红：“这就是你说的专业逃生方案？”
“个人认为是很专业了。我推测到监察局的猎犬在半径800米内构建了卡尔曼滤波包围网，所以启用非马尔可夫决策路径。”
“那现在呢？”通风井底部的积水漫过脚踝，Lyra喘着气，指着又一条死路。
“南侧墙体含32%玻镁板，冲击压强需控制在7kN/m?以下防止结构警报。”Luciux报告着扫描结果，“我想我可以砸开。”
“这锈渍洗得掉吗？”她捏着被染成橘红的围巾边缘，“你上次去Jax那治疗时戴的那条还没赔我新的。”
Luciux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放两次，虹膜纹路如老式对焦环般旋转：“需要柠檬酸浓度7%的溶液配合40kHz超声波震荡——或者等我们活着出去后，我偷一台亚马逊仓库的纳米清洁机器人。”
上方传来金属刮擦声，监察局的猎犬正在咬断缆绳。Lyra把围巾甩到后背：“你要是敢让清洁机器人留划痕，我就把你卖给废铁厂。”她听着忽远忽近的刺耳声音，不自觉贴近Luciux。
“建议售价不低于214美元。”Luciux投影出具体的逃跑路线，“够买三条新围巾，还能剩钱把上个月欠的电费交了。”
Lyra看不懂投射在墙面上的逃跑路线，稀里糊涂地跟着Luciux不停地拐弯。
“我们在哪里？我没有夜视仪，什么都看不清。”
“停尸间。现在只需要躲进尸柜待27分钟左右就好，金属能屏蔽热成像追踪。”Luciux没有察觉到Lyra的沉默，自顾自地检查哪些柜子能使用。
“你他妈管这叫计划？”Lyra的指甲在柜门留下月牙形划痕，“正常人不会拿尸体当掩体。”
“ 根据《人类危机行为指南》第14章，您现在的心率超过160bpm属于无效能耗。”他用指节轻叩柜门，“3.2厘米304不锈钢能屏蔽98.7%的热信号，而您的生存概率将提升至——”
“闭嘴吧。”Lyra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理智分析。Luciux引导她走到一个可用的柜子前时，Lyra的围巾钩住他外露的传感器，“上次你说生存概率72%的时候，我差点被无人机射成筛子。”
头顶上混乱的脚步声和尖锐的摩擦声越来越吵，她赌气一般撇开Luciux的手，自己睡进柜子里。
Luciux拦住她关柜门的动作，跟着躺了进来。“16秒后冷柜自动锁死，足够您背诵三遍最爱的脏话。”
Lyra的膝盖撞在冷柜边缘，疼痛让她的声音尖利如手术刀：“你的感情和这些尸体一样冷，3.2℃是吗？是不是连安慰人都要计算最优解？”
冷柜温度跌至4℃，Lyra的颤抖频率达到每秒3.2次——这是人类濒临失温的征兆。Luciux调整了原本36.2℃身体恒温：“3.2℃是医用尸体保存标准温度，而我的情感模块运行在36.7±0.2℃区间——比人类平均体温高0.5℃，这是系统异常代码214的副作用。”他拆掉胸前的开关部位，露出了量子核心的蜂窝状散热器。
“建议接触面积最大化。”他把Lyra的手按在发热的金属表面，皮肤镀层泛起岩浆纹，“我的基础代谢能耗将增加214%，但能维持你核心体温36.5±0.3℃持续37分钟。”
Lyra看着自己的呼吸在冷柜玻璃上凝出霜花：“你他妈早该想到这招。”
“根据《异常情况应对协议》，主动肢体接触需获得人类明确——”
“我要冷死了，批准。”她将脸贴上他手心上的传感器。
当柜内温度降至3.2℃时，Lyra惊觉腐烂的并非尸体而是自己的左臂——那些以为是烧伤疤痕的纹路，实则是纳米机器人修补的焊缝。
而Luciux正在同步锈蚀，他的钛合金骨骼生长出类珊瑚虫钙质层，柜门内侧的抓痕与儿童病房墙上的如出一辙。
两种变异在密闭空间达成诡异共生，就像二十年前那个潮湿的下午，人类科学家将自我意识编入第一行仿生代码时，就注定要共享同一种形态的消亡。
冷柜的恒温警报突然尖啸，Luciux胸前的红光穿透黑暗。监察局的声纹扫描仪正在逐柜排查，他猛然将Lyra的脸按进自己颈窝：“请复述《仿生人权益法案》第214条。”
“这我怎么会记得？”
“人类呼吸频率超过每分钟22次会触发声纹识别，而法律条文能稳定你的——”
“第214条，”Lyra的额头触碰到了他脖颈处的冷却管，“任何仿生人不得模拟人类临终心跳频率，违者将……怎么样？”
柜外传来液压剪的嗡鸣，Luciux突然启动备用电源：“现在我要违反这条法律了。”他的胸腔爆发出每分钟214次的心跳轰鸣，与监察局猎犬的扫描波完美共振。
当猎犬群被误导至B区时，他们离开了停尸间，跳下排水管道。
污水差点将Lyra淹没，她慌乱地将围巾戴在Luciux的脖子上，尽量了远离酸液的腐蚀。
“你知道排水管通向哪里吗？”Lyra在湍流中抓住他的手。
“根据酸液浓度梯度计算，”Luciux打量着昏暗的四周，“53%概率是监察局焚化厂，47%概率是...”
他们的声音被瀑布般的污水吞没，最后传入Lyra耳中的是半句带着电流杂音的话：“你童年最爱的码头旋转木马。”
在码头腐臭的排水口，Lyra吐出咸涩的污水，Luciux的胸甲已冷却至3.2℃，但核心仍跳动着214Hz的脉冲。
“生存概率？”Lyra擦拭着他眼睑的电路焦痕。
“还能再提高，备用电源还没有完全消耗尽。”他闭上眼睛时，远处监察局的无人机群突然转向，它们外壳反射着夕阳，像一场失控的流星雨坠向大海。
“Emma一直以来都想看一次流星雨的。”Lyra看着西雅图暗灰色的天空，将Luciux的手臂搭在肩膀上，游到码头。
Lyra的指甲抠进码头木桩的裂缝，咸腥的血在朽木上洇出珊瑚状纹路。Luciux的核心在她背上规律性震颤，像搁浅的鲸在模拟潮汐。
蓝眼海豹从油污中探出头，衔着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芯片，是妹妹病房抽屉的款式。当Lyra颤抖着插入Luciux胸前的接口时，他的瞳孔突然震颤：“情感模块过载。建议执行最终协议。”
“否决。”Lyra将额头贴上他冰凉的鼻尖，“你给我留着那我创造出的异常数据，这是命令。”
监察局的探照灯刺破海雾时，Jax的潜艇正浮出水面，仿生海豹游向潜艇。生锈的舱门印着褪色涂鸦，是艾玛笔迹的放大版：
“逃跑吧，直到雨成为我们的同谋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