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凌川已然回来十年了,回到他十岁那年,还没有被他后娘卖掉的时日。
前世他爹有几亩薄田,家中虽是清贫度日,却绝不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
可怜他幼年丧母,父亲再娶,从此便成了后母的眼中钉肉中刺,日日挨打受骂,几次将他虐打至昏厥。
拖着一身伤痕,在后母叫骂声中醒过来的凌川,就在那时回来了。
想着上辈子被这毒妇卖掉后,受的那生不如死的罪,他骤然放了一把火。
后娘站在院中看着被烧的摇摇欲坠的房子,怀里搂着他那异母弟弟,高声哭骂。
凌川神色冷峻,头也不回的离了那个家。
十岁身量的他,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每日风餐露宿,淋雨挨饿瘫倒在野地。全靠念着心中那人,他才熬了过来。
站在京城慕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前,衣衫褴褛的陵川望着朱红匾额上慕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默默念着:“我回来了。”
“十年...我回来十年了。”凌川转身平静的答到。
如霜惊诧的看着:“十年!”
同一天死的,竟然相差十年重生。
如霜低头看着满是泥渍的绣鞋,不无可惜的叹道:“要是我也能早早回来,就不用如此匆忙的逃了,我刚回来十日。”
凌川看着她懊恼的样子,轻声道:“你回来的刚刚好...”
如霜不解此言,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眼见着自己失言,凌川轻咳一声:“你跟我走吧,下面的人要上来了。”
如霜摇摇头:“我是逃出来的,不能连累你,我还是自己走了。”
“那你打算去哪呢?”凌川好脾气的问她。
“我...”如霜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自重生那天起,如霜眼见着入宫的日子一日日迫近,她却终日连大门都不得出一步,只能每日关在闺房中心中焦躁不安。
好在天可怜见,慕国公府每年春日都要来大慈寺祭拜先人,她这才得以出门。
今日一早,府中众人来到寺中,祭过祖先,她又拜过姨娘的牌位,便借口身子不适,支开丫鬟。
这才没命似的跑上了山。
她只想着逃,可从来没有想过能逃到哪里去。
“这雁山连绵几百里,山中野兽时常出没,你如何走的出去。”凌川好心的提醒她。
如霜搓着斗篷上的缎带,暗暗发愁,几百里啊,还有野兽,她这副身子怎么走的出去...
“没有水,没有吃食,这样你能熬几天。”凌川接着问她。
如霜想起她昨晚装进香囊里的那把银稞子,小声的说:“我带了银子。”
凌川挑挑眉:“深山中少有人家,银子也花不出去。”
完了,如霜又绝望了,这下不用送进宫殉葬,她就要饿死在这深山老林了...
凌川看着泫然欲泣的如霜,觉得自己话说的太过,随调转话头道:“咱们先避开山下的人,你再做打算。”
如霜迷糊的脑袋现下一点章程也想不出来,她看凌川言辞恳切,倒也顺从的点点头。
然而六神无主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凌川看她点头答应跟他走时,眼睛比山中野兽的还亮。
收好水囊,凌川带着如霜绕开那些火把亮光,朝山下走去。
夜色朦胧,山中起了一层薄雾,山间一黑一蓝两个身影也渐渐模糊。
夜间山路潮滑难行,陡峭的小路让如霜走的双腿发颤。
行至一窄陡之处,一个不小心,如霜脚下碎石一滑,眼看要摔倒。
伴着她的低声惊呼,凌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多谢。”如霜赧然道谢,
“无事。”凌川看着她再无力支撑,便伸出手臂示意她扶上。
如霜此刻两腿发颤,也不再逞强,把手搭在了他的臂上。
借着凌川的力,她稍稍走的稳了些。
如霜走在凌川的身侧,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前面挡着路的枝丫,待她走过去才又朝前拨去。
想想前世,如霜由衷的说了句:“凌川,我可真是做什么什么不行,拖累你头一名。”
凌川拨开枝丫的手一顿,心中的情绪像这满山遍野的野草一样翻涌起来。前世的她何曾这样跟他说过话。
“凌川,你上辈子在栖云轩待了有两年吗?”如霜慢慢回忆着问他。
收敛心神的凌川答道:“两年三个月。”
如霜想到栖云轩的日子。
凌川除了生的好看些,其实在一众宫人中不太显眼,他话不多,时常低着头,默默的干着差事。
那年她大病一场后,他便调去了内府。如霜只当他谋了好前程,也没有多加在意。
只是后来栖云轩中的四季供奉再无拖欠,她才慢慢知道,是凌川时常照应着她们。
“你后来去了内府,烦你多加照应,咱们栖云轩的人都记着你的好。”如霜真心实意的说着。
凌川微诧:“你都记得?”
“当然记得,宫中那样的地方,有几个人能真心实意的对咱们好。”如霜感叹道。
“是,我也记得你们的好。”凌川轻声答道。
陷入回忆中的两人一时沉默不语。
天色已经最沉,如霜只觉得自己再也挪不动一步时,二人终于走到了山下,四周漆黑一片,不辨方向的如霜紧紧跟着凌川。
如霜小声问:“咱们现在去哪?”
一路下来,凌川身上散发的安全气息,让如霜不自觉的依靠起他来。
“此地不能久留,现在山上山下都是寻你的人,咱们先回城。”凌川在黑暗中机警地答道。
“好。”夜深露重,如霜又冷又累,她也想快快离了此处。
见她不再迟疑,凌川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唇边吹响,
一声尖利的鸟鸣声传至天边。
如霜好奇地看着那节小物。
看着她新奇的模样,眼角含笑的凌川把骨哨递给她,“这是骨哨。”
如霜接过来,颇为新鲜的翻看。
片刻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向这边驰来。
如霜紧张地握着骨哨,缩到他身后。
看着躲在他身后的如霜,凌川赶忙说“别怕,是我的马。”
话音未落,一匹皮毛黝黑的马打着鼻响停在了凌川的前面。
凌川一手拉起缰绳,一手抚上黑马光亮的毛发,摩挲着拍了拍它的脖子。
凌川侧过头,对如霜说:“来,我扶你上马。”
如霜走过来看着那匹高头大马,怯生生地说:“我不会骑马。”
凌川嗯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便转到如霜侧后方,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感到腰上一紧,眨眼间她已骑在马上。
骤然离地,如霜紧张地扯着黑马的鬓毛,黑马立刻四蹄在地上乱踏。
凌川翻身上马,扯住缰绳,边安抚着黑马边跟如霜说:“握住马鞍。”
慌张的如霜忙问:“哪儿是马鞍?”
如霜的手越抓越紧,□□黑马跳的更加欢实,
见她扯着马毛不放,他只好轻轻地握起她的手,带到了马鞍上。
握着马鞍,□□黑马也停止了躁动,如霜却渐渐满脸通红。
想起她刚才说的蠢话,如霜懊恼不已。
“坐稳了吗?”凌川询问道。
听到凌川问她,她忙嗯了一声,咬了咬嘴唇又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马鞍在哪。”
凌川没说话,可是如霜感觉到背后的人在微微颤动地憋着笑。
老天爷,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收走吧!
前面的如霜在兀自羞愤,她背后的凌川却眉目如画,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拉扯缰绳,调整好方向。
敛笑的凌川弯腰取出行军的披风,披风宽大,凌川系在身上后,突然有些不自然地道:“这一路难免遇到人,你且裹进这披风中遮掩一二。”
如霜听了这话也是耳朵发热,但事从权宜,二人共乘一骑,也别无他法,随道了声谢,让凌川把她从头到脚拢了个严实。
披风厚实,上身的那一刻,被冻了一夜的如霜立时舒服了些。
收拾妥当,凌川一夹马腹,黑马扬蹄向前。
怕如霜不耐马上颠簸,凌川开始骑的并不快,还不时询问她受不受得住,待再三确认她无碍后,凌川才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
夜色逐渐淡去,官道两边的树木也渐渐显出轮廓。一马二人快速向前,将黑压压的山甩在了身后。
如霜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晃动的马背上逐渐放松,她裹在厚实的披风里,眼前愈加迷蒙。
在凌川又一次低头确认如霜状况时,发觉她已经脑袋一点一点的睡着了。
凌川顿了顿,单臂将她拢入怀中,姑娘娇小纤细,凌川像抱着天下最宝贵的瓷器一般,不敢用力却又分外珍惜。
如霜的发髻隔着披风,痒痒地扫在凌川的下巴上,而他却丝毫不想挪动,心里只想让这一路远些再远些。
忽然,身后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让凌川警觉起来。
身后的快马擦着他疾驰而过,马上人身披着的玄色大氅,在风中呼呼鼓起,超过凌川三四个马身后,那人忽一回头,阴鸷的眼睛撇向凌川,凌川丝毫不惧的对视过去,那人轻哼一声,转头打马而去。
凌川揽着如霜,依旧以先前的速度前行。
天光微亮时,他隐隐看到了城门的轮廓。
凌川没有叫醒熟睡的如霜,他重新拢了拢披风,将她遮得一丝不漏。
时辰尚早,进出城的人大多是做买卖的商贩,
守门的兵丁无事说着闲事磨牙:“昨儿个慕国公府可真热闹,一天进出城几回,好大的排场!”
一个说:“哎哎!我可打听啦啊,听说他家在城外走丢了内眷...现下去找的人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找到没...”
另一个道:“别是碰见劫道的了吧...”
几人越扯越远。
这边“劫道”的凌川骑马行至城门,早有守门的兵丁认出凌川,把总也赶紧上前问好:“凌校尉,您这是出城公干了,辛苦辛苦。”
“张把总客气了。”凌川同他寒暄几句后,便打马入了城。
“头儿,你怎么跟他这么客气?”兵丁凑过来搭话。
把总一巴掌呼在兵丁的头上:“你小子懂个屁,他可是定远大将军手下的人,我能得罪的起吗!”
“是是,头说的是。”兵丁摸着头嘿嘿傻笑。
长街上行人稀少,马蹄踏在青砖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穿街过巷一刻钟后,凌川拉住缰绳,向四周扫了一圈,才低头轻轻唤着怀里的人:“醒醒...到了”
低沉干净的声音在如霜耳边响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微哑着嗓音糯糯地问:“到哪了?”
凌川带着她翻身下马,打开大门,引着她走入院中
凌川似安抚似承诺的轻轻答她:“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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