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通赌坊,京中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即使白天也是人声鼎沸,门口看场子的小厮,抱着双臂,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那群杀红了眼的赌鬼。
“六子。”街上有人喊他名字,小厮一抬头,赶忙躬身迎上:“哟,凌大爷!”
“凌大爷,您可老日子没来了,我们头儿可念叨你好几回了,”六子欢实地说。
“郑大哥在吗?”凌川笑着问他。
“在在,您快里面请。”六子答到。
说完麻利地引着凌川进门往二楼走,边走边嚷嚷着:“头儿!凌大爷来了!”
二楼一间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出来:“好你小子!还想得起回来!”
“郑大哥。”凌川笑着抱拳。
“真啰嗦!”大汉一拍他的肩膀,把他让进房中,转头跟六子交代:“去,整桌好酒菜!”
又回身跟凌川道:“今儿咱哥俩可得好好喝一顿!”
六子正要应下,陵川忙伸手拦着大汉:“大哥,今儿不成。”
不待大汉开口发飙,陵川又低声道:“那边来信了。”
“得得,就你这一天事事儿的,六子你先下去。”大汉一脸不满的抱怨。
六子带好门出去,二人坐定,大汉给凌川倒了杯茶:“老弟,你说说咱们从前多自在,你非得走这条路。现如今可好,你跟那天上的风筝一样,飞到哪底下都有一根线牵着。”
凌川不语,大汉又道:“唉,我可不是说那边不好的意思啊。”说罢挠挠脸上乱糟糟的胡子,“咱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大哥,我明白。”凌川端起茶抿了一口,“我们两个不用说这些。”
“那是,咱哥俩谁跟谁啊。”大汉颇为得意的道。
大汉说的倒不是假话,这位大号郑大力,从小就在街面上混,虽是个混混,人却极是仗义。
十年前凌川初入京城时,有那地痞流氓看他人小,又是个外乡人,便时常找茬欺负他。
郑大力看不得那些个人欺负个半大孩子,替凌川出过几回头。可他也惹恼了那几个地痞,有一回被几人堵在巷中围殴。
郑大力被打个半死的时候,凌川冲出来想救他,也被打了个半死,两个半死之人躺在巷子里半天儿也没爬起来。
后来两人就一起在三教九流里混着,直到到凌川十四那年阴差阳错投了军,两人才分开。
慢慢的靠着陵川那边的关系,郑大力的势力也渐渐大了起来。
因有人罩着,他各种明的暗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那边有什么吩咐?”郑大力问凌川。
“调五十万两现银。”凌川抬指轻敲杯壁。
郑大力思索片刻道:“这倒不难,数目不大。”
“三个月内慢慢的调,不可引人注意。”凌川看着他说。
“明白。”郑大力一摸胡子:“包在我身上。”
凌川肃容道:“辛苦大哥了。”
“你小子又来这套!”郑大力一摆手,颇受不了凌川跟他客气。
“事儿说完了,你今儿可非得跟我喝一场不可!”郑大力好不容易逮着他一回,恨不得立时把他灌趴在地。
陵川说:“还有一事,得麻烦大哥。”
“说说!你有完没完了。”郑大力不满地嚷嚷着。
凌川笑笑:“是我的私事。”
郑大力瞪大眼看着他,凌川鲜少有私事找他帮忙。
“是...得让大哥帮着我置办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凌川有点不自在的开口。
郑大力一愣,随即大掌一拍:“我的好老弟啊!你可算开窍了!”
“哪家姑娘啊?多大了?长得俊不俊?...”郑大力一脸八婆相地问道...
凌川...
“哎哎,你瞧瞧你,还害臊。你都二十了,也没见你摸过一个姑娘的手。我二十孩子都整出仨来了。”郑大力颇为得意地取笑凌川。
凌川眼看着接不上话,笑着道:“不能跟大哥比。大哥铺面上也比我熟,还得劳烦大哥帮忙置办。”
“行!自个儿家现成的铺子,我吩咐人去给你办。”随高声喊:“六子,上来。”
六子麻溜地推门进来:“头儿,什么事。”
“好事!”郑大力指着凌川:“你凌大爷千年的铁树开新花了,快给你凌大爷道喜。”
六子一时不解,
陵川再也绷不住了,轻咳一声:“大哥!”
郑大力笑着向六子吩咐:“去置办些姑娘家用的物件,吃的穿的用的,办的齐整些。”
六子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多大。”
“十五六岁,”凌川想到如霜,不欲再多谈,站起身道:“置办的东西记在我的账上,我晚上来取。”
“瞧你说的,就这点东西还用你出银子,你这是要打哥哥我的脸啊。”郑大力不满地道,“六子,挑好的精细的准备,我出银子。”
六子应下不提。
郑大力拍着凌川的肩不让他开口:“算我给弟妹的见面礼。”
凌川无奈。
两人又交谈片刻,凌川告辞离去。
眼见着到了中午,凌川准备好几样清淡的膳食,回到家中。
小院静谧,凌川入房后,不见如霜身影,便移步到内室门前,听到如霜悠长绵软的呼吸,转身到书案前,轻轻地研磨后,提笔写下一张字条。
写罢放置在条几的显眼处,又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压在字条一角。
拎上食盒走入灶房,凌川把吃食温在灶上,收拾一番才转身离去。
黑甜一觉,醒来的如霜看着杏黄帐子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好久不曾睡的这么安稳了,如霜满足地想着。
望向窗外,她虽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也觉得时辰不早。
虽然账中很是舒适,如霜还是挣扎着爬出了温暖的被窝。
出了内室,如霜抬眼看就看到条几上的瓷瓶和字条,她伸手拿起字条,看着凌川在上面写着:午膳温在何处,瓷瓶中的伤药如何涂抹,他晚间几时回来。
如霜看着凌川苍劲有力的字迹,顿觉自己真是失礼至极。
凌川平白救了她不说,一日三餐还要劳烦人家准备,自己居然倒头大睡,还睡过时辰!
如霜越想越羞,越想越愧,暗下决心,要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总是这样给凌川添麻烦。
因着刚睡醒,如霜也不是很饿,
胡乱用了些饭,如霜就屋里屋外的打扫了起来。
只是没做过这些活计的她,不是摔了扫帚,就是跌了抹布,擦拭书架时还把脚给崴了。
好在一番忙碌下来,屋里屋外明亮不少,满意的如霜很是豪气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净过手后,如霜抹上瓷瓶里的发出薄荷香气的药膏,支着小手看书架上的书册。
架上多是兵书,也有几本游记外传,如霜吹干手上的药膏,抽出一本游记,坐在书案上慢慢翻看。
如霜看的入神,外面天光也渐渐暗了下来。
待如霜渐渐看不清书上的字,才察觉天色已晚,她起身寻出蜡烛,可看着边上的火石和火镰发起了愁。
这东西看着别人用起来简单,她可是碰都没有碰过。
如霜咬着唇,拿起火石和火镰,轻轻碰了一下...一点火星都没有。
第二次她又加了点力道,拿火镰擦向火石,刺啦一声,居然蹦出点点火花!
这也不难嘛,如霜欣喜地想着。
第三次,如霜力道十足的划了一下,尖利的火镰擦过火石,划向了她的食指。
一瞬间,指尖血流如注。
十指连心,如霜一下子又疼又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坐在椅上握着食指不敢动,暗红的血沿着手滴在裙摆上。
枯坐着的如霜越来越怕,四周的黑暗仿佛流动了起来,裹挟着她,压迫着她,一种熟悉的恐惧感让她慢慢蜷缩起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凌川回到亨通赌坊,六子早备好了一车的物件在门口等着他。
“凌大爷,这是我们头儿给您置办的东西,您过过目。”
凌川看着车上堆成小山的东西,也是一惊,这是给一个姑娘准备的?
“让大哥破费了。”凌川客气道,“你告诉郑大哥,下次我请他喝好酒。”
“得嘞,有您这句话,我们头儿就高兴了。”六子赶忙接话。
凌川从腰间解下钱袋,扔到六子怀中:“给弟兄们分分。”
六子捧着钱袋,笑的见眉不见眼:“谢谢凌大爷嘞。”
六子帮凌川将马套在车前,凌川挥挥马鞭,朝家中赶去。
待至家门口,凌川停稳马车,开锁进院。
凌川见屋中一片漆黑,心下奇怪,难道这个时辰还在休息?又想到昨晚一晚上的奔波,人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还没来得及进屋查看,就听到屋中如霜颤着音喊了一声:“凌川...”
这一声差点没把凌川的心给叫碎,他一撩衣袍快步走入房中。
“你怎么了?”凌川发现蜷缩在书案后的如霜,焦急问道。
“我打不着火,我怕黑。”如霜含着哭声回道。
凌川赶忙点燃蜡烛,举着烛台走到如霜身边,看着两手上满是血迹的如霜,凌川心如鼓擂。
将烛台放在案上,凌川半跪在如霜身前,掰过如霜受伤的手细致查看。
“凌川,湖里那么黑,我怕极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压抑了两辈子的如霜突然痛哭起来。
握着她手的凌川抬起头,轻声哄着她:“别怕,我陪你。”生死我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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