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动，凌川耐心地安慰着哭到哽咽的如霜。
压抑太久，如霜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加上旁边有人温言哄劝，她更是委屈到情难自抑。
凌川在旁看哄她不住，只觉得官场交际，行军打仗也不曾这样棘手。
他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如霜，满脑子想的却是：哭这么久她会不会缺水？
实在无法的凌川，开口问道：“你渴不渴？”
诚然，如霜哭到后面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小小的一桩事，让她哭的跟死了亲爹一样。
当然，她爹还好好的在国公府待着。
哭道嗓子发干的她抽噎着答道：“渴。”
凌川暗道自己英明，她果然是哭到缺水了。赶忙给她倒了一杯茶，又翻出伤药绷带，她给上药包扎。
如霜举着包成粽子的手指，细细端详着：“不会留疤吧？”
女儿家最在意就是手脸，凌川会意，笑笑说：“伤口不深，不要沾了水，不会留疤的。”
想着白天自己要自力更生的豪言壮志，如霜一叹，她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看着如霜身上沾着血迹的衣裙，凌川想到外面车上的东西，便道：“给你置办了些衣物，我去取进来。”
说罢转身出门。
如霜想着受了凌川这么多恩惠，心中满是感激和不安。
不一会儿，她听着院中叮咚的搬物声，便端起一盏小灯，走到院中。
她举灯看着摆了小半个院子的物什，凌川还在不断地进进出出，呆在当下。
黄花梨的妆台，光亮的铜镜，成套的奁匣，各色布匹，打成包袱的衣衫鞋袜，还有大大的一个浴桶...
要不是知道凌川的为人，如霜简直要怀疑他这是打劫了哪家富户小姐的嫁妆。
搬着东西的凌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在心里暗赞六子那小子办事稳妥，准备的物件很是齐全。
待到往屋中归置时，如霜想上前帮忙，凌川示意她休息便好。
如霜看着满院的物件，哪里还坐的住，便举起手中小灯道：“我给你照亮。”
昏黄的烛火下，如霜微启朱唇，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好。”凌川点头，心中暖流都要溢了出来。
大半个时辰后，二人才堪堪收拾出个大概。
凌川将奁匣放置在妆台上：“还有什么缺的，你同我讲，咱们再添置。”
如霜看着忙活半天却气息平稳的凌川，兀自羡慕他的好体力。她举了会儿灯，现在身上就汗津津的。
想着厢房中甚得她心的大浴桶，如霜一时没注意到凌川在说话。
再不沐浴，如霜觉得自己要臭掉了。
可浴桶在厢房，需得从灶房打热水过去，如霜看看自己纤细的胳膊，打消了自己动手的念头。
秉承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想法，快要馊掉的如霜目光灼灼地看着凌川。
凌川被盯的不自在，抬手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想沐浴。”如霜壮起胆子提要求。
“嗯...啊...好啊。”脑子里闪出沐浴、洗澡画面的陵川，一时语塞。
发觉自己思想龌龊，凌川赶忙离开，一向身手敏捷的他险些被门槛给绊到。
如霜在他身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虚的凌川俊脸通红的去准备热水。
想到一会就能沐浴，如霜高高兴兴地进内室去取换洗的衣物。
看着满柜的衣物，如霜挑出一件月牙银白小袄，又取了一条青粉襦裙，后又翻出包着小衣的包袱。
打开包袱，如霜奇怪起来，这些小衣不光颜色艳丽，样式也是十分奇怪，有几件居然不是寻常的细稠面料，而是轻薄纱质。
如霜拿起一件，对着烛光一看，这...这什么也遮不住啊。又拿起另一件，这件更过分，居然只有巴掌宽窄，如霜抖着那条布片想：凌川不会是让人坑了吧。
看着这一堆花花绿绿，没有几件布料完整的小衣，如霜觉得他有必要跟凌川提提，下次不要再去光顾这家店了，简直是个黑店！
不知一口大锅已经扣在身上的凌川，还红着脸在任劳任怨的烧水。
翻翻捡捡，好不容易找出一件绣着鸳鸯戏水样式的嫩绿肚兜，除了颜色鲜艳一些，布料还算完整，样式也算正常，勉强能穿。
理出干净衣物，如霜又从贴身处取出一个湖蓝色的香囊。香囊里装着一把银锞子，是她逃出来是带在身上的盘缠，还有一根蝶恋花样式的小银钗，这钗是她娘的遗物。
如霜取出银钗，小心地收好。又将银锞子倒在塌上，一五一十的数起来，数完后，如霜盘算着留下两颗，将其它的装回香囊，好生地系了起来。
这时凌川走至内室门前，说水已经备好，如霜应了一声，拿着新衣物走了出去。
推开厢房门，屋内水雾缭绕，绕过屏风，浴桶旁摆着一应皂角香膏之物。
她解下衣物，搭在屏风上。
缓缓坐进浴桶的如霜，发出一声喟叹。
如霜把受伤的手放在浴桶外，另一只小手轻轻的摩挲着娇嫩的肌肤。
太舒服了，什么公侯小姐，什么后宫娘娘，都比不了这小小院中的一桶热水让人畅快！
痛快的泡了一会，如霜侧头清洗头发，一个没留神，便用伤着的手拿起木水舀，刚想侧头清洗柔软黑密的头发，举过头顶时扯痛了手指，呼啦一声，一舀水倒扣在她脸上。
如霜吓了一跳，赶忙高举起包扎着的那只手。她抹干净脸上的水，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凌川背手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月亮，听着房中哗啦的水声和欢快的笑声，想起了上辈子。
那时凌川也时常在庭中侍立，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宫女和她在屋中说话...只是从不曾听她这样恣意的笑过，现在这样能陪在他身边，能时常听到她的笑声，真好...
屋中姑娘洗的高兴，院里的凌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朦胧的月光下，房门打开，如霜浑身散发出沐浴后的清爽气息走了出来，半干的黑发松松地绾着，白皙透亮的肌肤被水汽熏得微微发红，凌川一时看住了。
“凌川？凌川？”如霜歪着头看着发怔的凌川。
凌川缓过神来，暗恼自己的失态，“外面凉，快进去吧。”
二人回房，说了一会子话，如霜想了想还是问道：“国公府那边有没有在找我。”
凌川不欲跟她多说慕家的事情，只道：“无碍，不要多想。”
如霜不安地绞着手中帕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去，只是怕连累你。”
“不会。”凌川肯定的答她，“我身在军中，就算有什么，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听得此话，如霜稍稍安心。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去。”凌川郑重道。
莫名的，如霜心中笃定凌川一定能做到。
忽而想到一事，如霜起身：“你等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罢从内室取出刚刚那个香囊。
她双手捧着香囊，来到凌川身前：“这是我身上的银子，我知道这些不值什么，怕是连几身衣衫都买不来。可是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收下，我心中才好过些。”说完低着头把香囊往前一送。
凌川站起身思量片刻，伸手接过来，湖蓝缎面的香囊上绣着兰花的花样。
“你绣的？”凌川用手指摩挲着花纹轻声问。
“嗯...嗯？”如霜迷茫抬头，“你不问问里面有多少银子？”
凌川挑挑眉：“那这里有多少银子？”
“有二十多个锞子。”如霜不好意思的道。
“你的银子全在这里了？”凌川看着她问。
“那倒也不是，”如霜伸出两根手指，“我留了两颗。”
凌川憋笑：“你还留着小体积？”
“留着防身...”如霜越说越小声。
凌川怕伤了她的脸面，便不再追问，岔开话头道：“把你的帕子给我。”
如霜不解，取出帕子递给他，只见凌川解开香囊，把锞子全倒在帕子上，包好后还给如霜。
凌川拿起香囊：“这个我收下了，就当是你的谢礼。”
如霜眨眨眼，咽下后面的话。
其实她刚刚只想把银锞子给凌川，但是捧着一把银子给人，太像打发叫花子了，随想着把银子送出去后，再把香囊要回来的，毕竟是她自己绣的贴身之物，拿去送人不大妥当。
可凌川都已经开口了，如霜也不好意思再问他要回来。
莫名其妙送出去一个香囊，捧着银子的如霜脸色奇妙。
“时辰不早，早些安寝吧。”凌川把香囊收入袖中。
“那你呢？”如霜看看天色问他。
凌川略一思量：“我等你睡着了再回营。”
如霜其实也害怕，她胆子不大，自来都有嬷嬷丫鬟陪着入睡。
想到傍晚的一幕，她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两人互致晚安后，如霜便回了房。凌川则坐在窗边的小塌上闭目养神。
白日里如霜养足了精神，现下也难以入睡。而塌上的凌川则是颇为困倦，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就是铁人也支撑不住，尤其现如今如霜平安的在他身边，凌川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松弛下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许久没有睡着的如霜，也没有听见凌川离去的声音，她抬手撩起帐子，看到外室还有烛火亮着，便起身查看。
走出一看，疲惫的陵川已经睡在窄塌之上。如霜看着他眼底的青色，轻叹一声，从内室拿出被子，轻手轻脚地搭在凌川身上。
这边小院中一片温馨静谧，那边慕国公府却灯火通明，府里众人噤若寒蝉。
国公府正堂里，一盏热茶砸在世子爷慕宗身上，慕老公爷一声怒喝：“不中用的孽障！给我跪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