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逆缘初起

冰冷刺骨的湖水,裹挟着绝望的黑暗,疯狂地灌入沈晏宁的口鼻,像无数根淬了寒毒的针,扎进她每一寸骨头缝里。前世濒死的窒息感,与此刻灭顶的寒意,狰狞地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魂魄撕裂。

‘噗通!’

水花在她上方炸开,一个模糊的人影带着一股她前世刻入骨髓的熟悉气息,猛地扎入水中,双臂急躁地向她缠来。

三皇子!萧景琰!

就是这个男人!

前世,也是这冰冷的湖水,也是这双看似救赎、实则将她拖入地狱的手!她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滚烫的鲜血,嫡姐沈玉婉绣鞋碾碎她指骨时那淬毒的笑语——

“沈晏宁,你生来就是我的垫脚石!你的家财,你的助力,你这条贱命,统统都该是我的!现在,安心去死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晏宁的灵魂深处!

恨意!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冰冷的麻木,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

“滚开!”一声嘶哑含混的尖叫冲出喉咙,带着水泡的咕噜声。沈晏宁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疯狂地蹬踹、抓挠!指甲划过对方手臂的触感传来,她不管不顾,只想逃离这双带来无尽灾厄的手!

混乱中,她的头猛地探出水面,贪婪地吸入一口混杂着水汽的空气。视线被水糊住,一片朦胧。她胡乱地抹开脸上的水,目光像濒死的野兽般扫过混乱的岸边。

尖叫的宾客,跑动的人影,一张张或惊恐或看热闹的脸飞速掠过……然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湖岸的垂柳下,一个身影孑然而立。

玄色绣金的亲王常服,在午后有些晃眼的阳光下,透出一种沉静到近乎冷漠的威仪。他身姿挺拔如松,并未因眼前的混乱显出丝毫惊慌,只是淡淡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水中这场闹剧。

那张脸,年轻,俊美,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浸入骨髓的疏离与倦怠,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

太子萧执!

一个名字如惊雷般炸响在沈晏宁混乱的脑海。那个前世,在她被强纳入三皇子府邸后不久,便传出“坠马早夭”消息的炮灰太子!那个名字迅速被遗忘,只在史官笔下留下寥寥几笔的短命储君!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此刻……应该还在皇陵为生母守孝才对!

巨大的震惊压过了冰冷的窒息。然而,一个念头却比身体的本能更快地在她心中疯长——变数!这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变数!抓住他!抓住这个前世早夭的炮灰,就能彻底斩断与萧景琰那恶鬼的孽缘!

生的渴望与复仇的烈焰瞬间交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沈晏宁不再理会身后水中萧景琰气急败坏的呼喊和抓挠,她咬紧牙关,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榨干,双臂奋力划水,不管姿势多么狼狈难看,只朝着垂柳下那个玄色身影的方向,拼命地、决绝地游去!

水花在她身后狼狈地飞溅。岸上的惊呼声似乎更高了,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她湿透、曲线毕露的后背上,像针一样刺人。但她顾不得了,她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岸边那双平静无波的深眸。

近了!更近了!

湖岸的湿泥和粗糙的石块硌到了她的膝盖和手掌,冰冷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浅水里爬了出来,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脚下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

初春的风吹过湿透的薄衫,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可她全然不顾。她拖着沉重的、被冰冷湖水浸透的身体,踉跄着,一步,又一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朝着柳树下那抹玄色挪去。

周围所有的喧嚣、目光、甚至身后刚从水里爬上来的萧景琰那铁青的脸和愤怒的斥责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终于,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膝重重地砸在太子萧执面前的青石地面上。冰冷的坚硬透过湿透的裙裾直刺骨髓,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没有瘫软下去,沾着污泥和草屑的双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她苍白失色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湖水还是屈辱的泪水。她的目光直直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臣女沈晏宁……求太子殿下……垂怜!”

每一个字都像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腥气。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太子萧执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并非惊讶,也非怜悯,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一种等待已久的平静?

沈晏宁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脊背爬升。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喧闹、惊呼、议论,在沈晏宁那句“求太子殿下垂怜”出口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鄙夷的、嘲弄的、探究的,如同密集的箭矢,齐刷刷钉在那个跪在冰冷青石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女身上,以及她面前那位玄衣玉立、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身上。

这太荒谬了!一个落水失仪、名节尽毁的侯府庶女,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救命恩人”三皇子,直接向太子求救?这简直是……不知廉耻!自取其辱!

沈玉婉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迅速被一种扭曲的嫉恨和狂喜覆盖。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沈晏宁这个蠢货!竟敢当众勾引太子?这下好了,不用她再费心设计,这贱婢自己就把自己彻底毁了!太子是何等人物?岂会看得上这等失贞无状的下贱胚子?她等着看沈晏宁被太子当众斥责、颜面扫地的凄惨模样!

刚从水里爬上来、浑身同样湿漉漉的萧景琰,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他堂堂皇子,不顾身份下水救人,这贱婢不但不识抬举,当众踹他、抓伤他手臂,此刻竟敢……竟敢当着他的面,去攀附太子?她把他萧景琰当成什么了?台阶?垫脚石?

一股被羞辱、被轻视的暴怒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死死盯着沈晏宁单薄颤抖的背影,眼神阴鸷如毒蛇。

高座之上的永宁侯沈崇山,脸色早已是铁青一片。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昂贵的织锦地毯上,洇开一片污渍。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晏宁,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尖利变形:

“孽障!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惊扰太子殿下圣驾,你百死莫赎!来人!给我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拖下去!关进柴房!”

他只想立刻把这个给家族蒙羞的庶女从太子眼前弄走,越快越好!什么侯府颜面,此刻都被沈晏宁这惊世骇俗的一跪碾得粉碎。

几个粗壮的仆妇得了令,立刻凶神恶煞地拨开人群,就要上前来拉扯沈晏宁。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等着看沈晏宁被无情拖走、甚至被太子降罪的那一刻——

一直沉默的太子萧执,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暴怒的永宁侯,也没有看脸色铁青的萧景琰,更没有理会那些伸向沈晏宁的粗鲁手掌。他微微侧身,动作带着一种皇室特有的、刻入骨髓的优雅与从容。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解开了自己玄色外袍领口那枚温润的蟠龙玉扣。

然后,在所有人呆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手臂轻展,那件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绣着繁复金线四爪蟒纹的玄色锦缎外袍,便带着他清冽如松雪的气息,如同庇护的羽翼,轻轻落在了沈晏宁湿透、冰冷、且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的肩头。

宽大的袍子瞬间将她单薄狼狈的身形笼罩了大半,隔绝了无数道刺人的目光,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令人几欲落泪的暖意。

沈晏宁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那带着陌生体温的昂贵衣料,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仰起头,水光潋滟的眸子撞进萧执低垂的视线里。

只见太子殿下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却疏离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了一抹极淡、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呼吸停滞的笑意。那笑意浅浅地晕染在他深邃的眼角,薄唇微启,清冽如碎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湖畔:

“沈小姐,免礼。”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苍白却难掩惊心动魄之美的脸上轻轻掠过,那带着一丝若有似无深意的尾音,如同羽毛般搔刮过沈晏宁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孤……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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