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侯府暗流

‘等你很久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晏宁死寂的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剧烈而不安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肩上那件玄色蟒袍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清冽疏离的体温,奇异地压住了她身体的颤抖,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什么意思?等她?一个前世早夭、今生本该在皇陵的太子,为何会说等她?这巧合背后,藏着怎样的深潭?

她不敢深想,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湖水耗尽了她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萧执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中,彻底飘远。身体一软,便向旁边倒去。

预想中冰冷的青石并未碰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隔着那件属于太子的蟒袍,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的倾倒,又不显丝毫狎昵。

“沈小姐受惊过度。”萧执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仿佛刚才那句引人遐思的话只是众人的错觉。他目光淡淡扫过永宁侯沈崇山那张由铁青转为煞白、又因惊疑而微微抽搐的脸,“永宁侯。”

沈崇山被这清冷的声音一激,猛地回过神,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连忙躬身:“臣……臣在!”他方才的暴怒早已被太子这出乎意料的举动震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惶恐和不解。

“令嫒落水受寒,需好生将养。”萧执的语调平铺直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孤已命人去请太医署擅治寒症的孙太医过府。”

“是!是!臣叩谢太子殿下恩典!”沈崇山心头巨震,慌忙带着家眷深深拜下。太子竟亲自指派太医?这……这到底是福是祸?

他偷偷抬眼,瞥向被太子近侍小心搀扶起来的沈晏宁,那件刺眼的玄色蟒袍紧紧裹在她身上,像一道无形的烙印,让他心头越发沉重。

“三弟。”萧执的目光转向一旁浑身湿透、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的萧景琰,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你也湿了衣衫,早些回府更衣,莫要着凉。”

萧景琰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才是下水“救人”的那个!他才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贱婢“恩将仇报”踹开的皇子!可太子轻飘飘一句“你也湿了”,便将他所有的功劳和委屈都抹杀了?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和怨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皇兄关怀。臣弟告退!”

他狠狠剜了一眼昏迷中被扶走的沈晏宁,那眼神阴鸷如淬了毒的刀子,旋即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狼狈的水汽和冲天的怒气,大步离去,背影都透着不甘的戾气。

沈玉婉跪在母亲王氏身边,低垂着头,精心梳就的发髻因为方才的混乱微微松散。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她心头那疯狂啃噬的嫉恨和怨毒。

怎么会这样?沈晏宁那个下贱的庶女,落水失仪,本该彻底沦为笑柄,甚至被父亲厌弃打死!可太子……尊贵如天上明月的太子殿下,竟然当众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还说……还说等她很久了?!

那件玄色的蟒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沈玉婉眼睛生疼。那是储君的象征!是她沈玉婉梦寐以求、却连触碰都无资格的荣耀!凭什么!凭什么沈晏宁那个贱婢可以得到?她不过是个低贱姨娘生的玩意儿!

一股扭曲的恶意在她心底疯狂滋生。沈晏宁,今日之辱,我沈玉婉记下了!你以为攀上太子就能一步登天?做梦!只要有我沈玉婉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好过!太子?呵,一个自身难保的短命鬼罢了!她眼底掠过一丝阴冷的算计。

一场精心筹备的及笄盛宴,最终以落水、求救、太子赠袍的惊天转折而草草收场。宾客们神色各异,在压抑的寂静中陆续告退,但每个人离开时交换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探究。

永宁侯府庶女沈晏宁的名字,连同太子萧执那件玄色蟒袍,注定将成为未来一段时日京城贵胄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汀兰院。

弥漫着浓郁苦涩药味的房间内,沈晏宁昏昏沉沉地躺着。意识在冰冷黑暗的湖水和前世烈火焚身的剧痛中反复沉浮。嫡姐沈玉婉那张得意扭曲的脸,三皇子萧景琰虚伪的柔情,家族倾覆时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凄厉的哭嚎……无数破碎狰狞的画面交织撕扯着她的神经。

“……小姐?小姐?您醒醒!别吓奴婢啊!”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一声声执着地穿透噩梦的迷雾,拉扯着她的意识。

沈晏宁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得眼睛红肿、满是焦急担忧的少女脸庞——青黛,她前世忠心耿耿、最后却为了保护她而被沈玉婉下令活活打死的贴身丫鬟。

“青……黛?”沈晏宁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看到活生生的青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庆幸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姐!您总算醒了!”青黛见她睁眼,眼泪更是汹涌而出,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吓死奴婢了!太医来看过,说您是受了惊吓又寒气入体,开了方子,药刚煎好,您快趁热喝一点?”她手忙脚乱地转身去端旁边小几上的药碗。

“等等。”沈晏宁撑着手臂想坐起来,浑身却酸痛无力。青黛赶紧放下药碗,小心地扶她坐起,在她背后塞了个软枕。

“外面……怎么样了?”沈晏宁靠在枕上,喘息着问,目光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闺房。这是她生母、那个温柔怯懦的柳姨娘还在世时,父亲沈崇山一时兴起赏给她的独立小院,汀兰院。

位置偏僻,陈设简单,远不及嫡姐沈玉婉那奢华富丽的“栖霞阁”万一。前世,在柳姨娘病逝、她彻底失去依仗后,这院子很快就被嫡母王氏寻了个由头收回,她也被赶去了更破败的后罩房。

“外面……”青黛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和忧惧,压低声音,“小姐,外面都传疯了!说您……说您……”她有些难以启齿,咬着嘴唇。

“说我不知廉耻,当众勾引太子,丢尽了侯府的脸面?”沈晏宁替她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得可怕,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青黛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用力点头,愤愤道:“那些人胡说八道!明明是小姐您落水遇险!三皇子……三皇子他想干什么奴婢不知道,可小姐您明明是向太子殿下求救!太子殿下仁慈,才赐了袍子……可那些人,把话说得难听极了!”她气得小脸通红。

沈晏宁冷笑一声。意料之中。流言蜚语,向来是王氏母女最拿手的武器。

“侯爷呢?还有……夫人那边?”她更关心掌权者的态度。

提到这个,青黛的小脸垮了下来,带着后怕:“侯爷气坏了!小姐您被扶回来的时候,侯爷就在汀兰院门口,脸色……黑得吓人!他指着您,骂……骂得很难听,说要把您送去家庙清修……”青黛的声音都在发抖,“是夫人……是夫人拦住了侯爷。”

“王氏?”沈晏宁挑眉,眼中寒光一闪。黄鼠狼给鸡拜年!

“是。”青黛没注意到沈晏宁语气里的冷意,只当是夫人心善,心有余悸地继续说,“夫人劝侯爷说,太子殿下刚赐了袍子,又派了太医,若此刻就把小姐送走,岂不是打了太子殿下的脸面?显得侯府不识抬举?还说……还说小姐落水受了惊吓,行为失常情有可原,让侯爷消消气,等您醒了再好好教导……侯爷这才……哼了一声走了。”

好一个“情有可原”!好一个“好好教导”!王氏这步棋走得妙。表面上是维护她,安抚父亲,实则将她牢牢钉在了“行为失常”、“需要教导”的耻辱柱上,又暂时借太子的势保下了她,坐实了她“攀附太子”的罪名。最重要的是,把她留在了府里,留在了王氏的眼皮子底下,方便日后慢慢磋磨、掌控。

“夫人还说……”青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晏宁的脸色,“让小姐您醒了就去正院见她……她……要亲自‘开导’您。”

果然来了。沈晏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开导?是敲打,是警告,是重新给她套上枷锁吧?

“我知道了。”沈晏宁淡淡道,脸上看不出喜怒,“药拿来吧。”

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与王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在眼前了。她低头,看到自己换上了干净的里衣,而太子那件玄色蟒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不远处的一张红木小几上,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依旧折射出不容忽视的尊贵光泽。

“小姐,这袍子……”青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无措,“奴婢不敢擅动,又怕弄脏了,只好先这样放着。太子府那边……也没派人来取。”这袍子就像个烫手山芋。

沈晏宁凝视着那件袍子,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的锦被。太子萧执……他到底想做什么?那句“等你很久了”,绝非空穴来风。他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她必须弄清楚。这件袍子,或许是个契机。

“先收好。”沈晏宁收回目光,语气沉稳,“仔细些,别弄坏了。”她端起青黛递过来的药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仰起头,将那一碗冰冷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滑过喉咙,留下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却也带来一股支撑身体的暖流。沈晏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冽,再无半分虚弱迷茫。

“青黛,更衣。”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去会会那位‘慈爱’的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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