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汀兰院,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青黛迎上来,脸上带着惊惶未定的神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晏宁解下旧褙子,问道。
“小姐……您刚走不久,夫人就派人来了……”青黛声音发颤,“是王嬷嬷亲自带人来的!说是奉夫人之命,来帮小姐……‘整顿’院子,教导规矩!”
沈晏宁眼神一冷。果然来了!动作够快!王氏这哪里是“教导规矩”,分明是安插眼线,监视控制!
“她们做了什么?”沈晏宁的声音沉了下去。
“她们……她们把院子里原先洒扫的刘婆子和看门的小顺子都带走了!说他们伺候不力,让小姐您昨日独自跑去湖边才出了事!要送去庄子上‘好好学规矩’!”青黛急得快哭出来,“换上了……换上了夫人身边的春杏和赵婆子!那春杏,是大小姐院子里出去的!那赵婆子,更是王嬷嬷的亲信!凶得很!”
青黛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身材略显丰腴的丫鬟就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是春杏。她脸上堆着笑,眼底却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轻慢和审视:“二小姐回来了?药刚熬好,夫人特意叮嘱了,让您趁热喝,一滴都不能剩,身子才好得快呢。”她将药碗放在桌上,目光却滴溜溜地在沈晏宁脸上和屋内简陋的陈设上打转。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褂子、面相刻薄、眼神锐利的老婆子,赵婆子。她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状似随意地掸着多宝格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声音粗嘎:
“二小姐这屋子啊,是该好好拾掇拾掇了。夫人说了,往后这汀兰院的规矩,老奴和春杏会帮着立起来。小姐身子弱,只管安心养着,外头的事,自有奴婢们替您操心。”话里话外,俨然已是这汀兰院的半个主人。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沈晏宁心头升腾,又被她强行压下。好一个“帮着立规矩”!好一个“替您操心”!这是要将她彻底架空,成为囚笼里任人摆布的鸟雀!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对着春杏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劳了。放下吧,我稍后就喝。”她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看也没看,凑到唇边。
就在药碗即将碰到嘴唇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的、被浓烈药味掩盖的、带着一丝甜腻的异样气息,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沈晏宁的动作猛地一顿!端着药碗的手指瞬间收紧!
这味道……是“醉梦散”!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萎靡,嗜睡健忘,身体日渐虚弱,最终缠绵病榻而死!前世,在她被萧景琰强纳为妾、失去利用价值后,沈玉婉就曾在她饮食中悄悄下过此药!这味道,她至死难忘!
王氏!沈玉婉!她们竟如此迫不及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做周全,禁足令刚下,毒药就送到了嘴边!
一股森然的杀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沈晏宁强装的平静!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眼底翻涌起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算计。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萧执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窗外是初春略显萧瑟的庭院,几株老梅的枝桠上已冒出点点嫩芽。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的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低语:“殿下,东西送到了。”
萧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语气平淡:“永宁侯府那边,有何反应?”
“永宁侯夫人王氏,已下令将沈二小姐禁足汀兰院,并派了心腹仆妇前去‘教导规矩’。”侍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三皇子府那边,探子回报,三殿下回府后砸了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并召见了几个心腹幕僚,密谈许久。其中一人,是工部侍郎李崇的亲信。”
萧执把玩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禁足?教导规矩?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无端生寒。
“看来孤那件袍子,非但没成护身符,反倒成了催命符。王氏的手,伸得够快。”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李崇?管着工部河工银子的那位?孤这位三弟,看来是急着想从孤这里找回场子,顺便……填填他那总也填不满的窟窿了。”
他放下扳指,终于转过身,俊美无俦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侍卫:“孤让你找的东西呢?”
侍卫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扁匣,双手奉上。匣子打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丝绒,衬着一块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羊脂玉佩。玉佩呈凤凰展翅状,雕工精湛绝伦,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玉佩下方,压着一小叠裁剪整齐的素色薛涛笺。
萧执拿起那块凤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目光在那栩栩如生的凤凰羽翼上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随即,他将玉佩放回匣中,拿起一张薛涛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他的字迹与他的人一般,清峻峭拔,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
寥寥数语,一挥而就。
他将笺纸折好,放入木匣之中,盖好盖子,递还给侍卫:“连同孤那件外袍,一起送还汀兰院。记住,务必亲手交到沈二小姐手中。”他语气加重了“亲手”二字。
“是!”侍卫躬身领命,接过木匣,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殿内。
萧执重新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永宁侯府那个偏僻冷清的汀兰院。他指间那枚冰冷的白玉扳指,被缓缓转动。
“沈晏宁……”他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的殿内散开,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还有一丝……冰冷的期待。“孤的袍子不好穿。这盘棋,你打算怎么下?”
汀兰院。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端着那碗药,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冷得吓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春杏和赵婆子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交换了一个疑惑又带着警惕的眼神。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穿着侯府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在守门婆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径直走了进来。为首的管事态度恭敬,对着迎出来的赵婆子和春杏道:“奉太子殿下谕令,特来送还沈二小姐之物。”
赵婆子和春杏脸色都是一变,连忙行礼。
管事转向屋内,扬声道:“沈二小姐,太子殿下遣人将您昨日落下的物件送还了。”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用素色绸布仔细包好的包袱,正是太子那件玄色蟒袍。另一个小太监则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扁匣。
赵婆子眼珠一转,立刻堆起笑脸,伸手就想接过:“有劳公公,老奴替二小姐……”
“不必。”为首那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小太监微微侧身,避开了赵婆子的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殿下有令,此二物,需亲手交予沈二小姐。”他目光越过赵婆子,直接看向屋内站在桌边的沈晏宁。
沈晏宁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几分力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腾的杀意,将药碗轻轻放回桌上,转身走了出来。
小太监上前一步,先将那包着蟒袍的包袱双手奉上:“此乃殿下外袍,原物奉还。”沈晏宁接过,入手依旧能感受到衣料本身的贵重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
接着,另一个小太监将紫檀木匣奉上:“此乃殿下让奴才转交之物。”
沈晏宁接过木匣,入手微沉。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打开了匣盖。
明黄的丝绒衬底上,那枚流光溢彩、雕工惊世的羊脂白玉凤凰佩,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那莹润的光泽,那展翅欲飞的姿态,那无与伦比的尊贵气韵,让见惯了富贵的赵婆子和春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等品相的玉佩,绝非寻常之物!
沈晏宁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心头也是巨震!这玉佩……她前世从未见过!太子为何要送她如此贵重之物?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拿起玉佩。入手温润细腻,一股奇异的暖意仿佛顺着指尖流淌。玉佩下方,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她展开素笺。清峻峭拔、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袍染春水寒,赠玉暖余身。”
“凤佩本无主,静待有缘人。”
“沈小姐,好生将养。”
落款处,只有一个铁画银钩的“执”字。
字迹清晰,笔锋内敛,却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与……难以言喻的深意!
袍染春水寒,赠玉暖余身……是说他赠袍是替她御寒,如今还袍又赠玉,也是同样的意思?凤佩本无主,静待有缘人……这玉佩,难道有什么特殊来历?他口中的“有缘人”……是她?
沈晏宁捏着那薄薄的笺纸,指尖冰凉。太子萧执……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件价值连城的凤佩,这语焉不详却又意味深长的诗句,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她抬起头,对上那小太监沉静的目光。那小太监微微躬身:“殿下口谕,沈小姐落水受寒,需安心静养。若有宵小惊扰,小姐不必隐忍,东宫静候佳音。”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汀兰院的小院。
赵婆子和春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太子殿下……这是在给沈晏宁撑腰!是在警告她们这些“宵小”!
沈晏宁握着那温润的凤佩和带着墨香的素笺,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甸甸的分量,再看向赵婆子和春杏那惊恐万状的脸,一股久违的、带着血腥气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底的冰寒和杀意。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这盘棋,似乎……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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