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不笠这便宜师弟名叫楚吟。

先是从小就死了爹娘，然后送到亲戚家没两年，又克死了亲戚，被街坊邻居称作扫把星，磕磕绊绊地活到十六岁。直到半年前，他那神通广大的师父，掐指一算，将他带到了云微宗，收作了关门弟子。

相处久了，他发现这小子也没那么讨人厌。只是可能在乡野中待久了，有些不懂礼数罢！

在他的拳拳教导下，小师弟如今礼数周全，甚是贴心，每日清早会端好盆，用新学的法术温着水，等他梳洗。

而一些楚吟本来就具备的“好习惯”，反让晏不笠有些为难，他实在太太刻苦了吧！！

窗外的亮着朦朦胧的白，院前桂树影在昏凉中抖动。

晏不笠坐起身，揉着眼睛，见到楚吟早已起了。此刻正站在卧房床边的小桌前，低着头，执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少年换了身青衍宗的弟子服，身形挺拔如劲松，用青丝带束着乌墨长发，额侧发丝垂过耳际，露出白得刺眼的耳尖。

不得不说，这小子这捣腾一番还挺好看的。如果下次不要起这么早就更好了，楚吟刚来那会，他还没适应，好几次他醒来，就见着屋子里有个青白影子活动，吓了一跳。

晏不笠拢了拢睡乱的衣袍，下床走了过去。

感觉到身后靠近的体温，楚吟执笔的手一顿，狼毫在宣纸上划出道长长的墨痕，白净的耳尖唰得一下红了。

他慌忙放下笔，扭头看向晏不笠。

晏不笠低头看了纸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勉强认得出字的“鬼画符”，摇了摇头，心道，怎么还这么丑啊。

楚吟亮晶晶的眼睛一下黯了下来，水润的唇紧抿着。

还挺有自尊心的。

他笑了声，懒洋洋地从后环住少年略为单薄的身形，宽大的衣袖滑落，清隽的腕骨交叠在了一起，他贴着皮肉，虚握住了楚吟的手。

楚吟平日手心火热，指尖却冰凉。他于是用指腹摩挲了会少年略粗粝指尖，传递热度，半响，他感觉握着的手回了温，正待执笔，却感受到少年的背梁似在微微颤抖，晏不笠蹙起眉，低声斥了句。

“别乱动。”

只是这声音低低的是，早起特有的喑哑，半点威慑力都无。

好在效果还算显著，少年听完后立刻不动了，而是整个人僵直在原地。晏不笠叹了口气，练字这样僵硬也不太行，但总比乱动好。

他敛回了身，带着楚吟，悬腕发力，一横一竖，逐笔写下了个“楚”字。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晏不笠欣赏了会自己的“杰作”，低下头，见到少年就连面颊都染了霞色。这样好像这对初学者太打击了些？他反思了会，于是揉了揉楚吟发红耳尖，留下了句，“好好炼。”

走到净室，架子上，幽蓝的“火焰”拥着一个盆，晏不笠手伸进去将毛巾浸湿，温度刚刚好。

楚吟的刻苦，体现在各方面的进步都是神速，尤其是在修炼上。除了这字写得实在丑，其他大多地方晏不笠都挑不出错来。

这才多久，就学会了的“暖火咒”。这咒不难，但对刚入门者来说，能持续这么长时间，将“火”候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却不是个易事。

其实对他们这些修仙者来说，晨起洗漱，不过是一道清洁咒的事。但他从前在回雪峰的时候，梁逢就不爱用法术，很多事都保留诸多凡间习性。

他依稀记得他问过梁逢为什么，那时梁逢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许久后，弯下腰，将浸了温度的毛巾敷在他脸上，缓缓擦拭。

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这习惯。

而这小师弟可能是刚踏入修真大门，仍保持着那些凡人的行径，可不得不说，对晏不笠来说，这很受用。

恰到好处的水温，透过指尖传来，晏不笠想，多了个师弟似乎也不错。

按理说，这小子是梁逢领回来的，应该他自己带。

当时见楚吟无礼，晏不笠摆出作为师兄的架子，训了大半通。然而期间少年要么飘忽着眼神不敢看他，要么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愣。

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直到他鼓着脸跟梁逢告状说，“师父，你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时，楚吟才有了反应。

他怔怔道：“所以......你是我的师兄？”

晏不笠闻言更气了。楚吟则愣在原地，长睫眨了又眨。

根本无法交流！

他咬着牙，拂起袖子，就要梁逢告别，楚吟突然提出要跟他走。晏不笠本不愿意，楚吟就扯上了他对袖子，说，师兄，回雪峰太冷，我待得好难受。

这话说到晏不笠心里去了。

他有记忆来，就待在回雪峰，自是明白这里对半大少年而言，有多难熬。踌躇半天，还是心软了，他想这这该询问梁逢意见，却发现梁逢正在看他，眸色比平日还浅淡些，见他看过来，撇开眼说，“随你。”

于是他就多了个麻烦。

回雪峰冷，晏不笠原身是凤凰，喜热不喜寒，在那待久了，鸟身也吃不消。只是为了多和梁逢亲近，他愿意忍受的。但梁逢可能是嫌他碍眼，晏不笠突破了元婴没多久，就被赶了出去。

故平时他和其他结丹的弟子一样，住在无量峰，往山腰扎了个院落，四季如春。

而他前段时间住在雪芽洞里，全是因为梁逢要出山，替他看着。

*

他披上罩杉，召了的他的“涅火”剑，“哐当一声响”，楚吟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晏不笠觉得梁峰收徒和别的长老没什么不同，看得都是资质。因为楚吟在这方面称得上恐怖，三个时辰炼气，半个月筑基。

而最令人赞叹的，是楚吟对术法的掌握速度。经常是前一天晏不笠施了某个术法，隔日就楚吟就会他施法前，提前使了出来，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们的院落离离文崇峰很近，这里是宗内筑基未结丹的弟子学习术法的地方。两地之间，隔了起伏山峦，险峻又辽阔。

风拂过身侧，可能鸟类血脉觉醒，他有种展翅的冲动过。偏头看楚吟，见他脸上倒没什么惧意，只是望着脚下的山峰，若有所思。

那张脸上情绪平平淡淡，和梁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晏不笠忽有些不爽，起了逗弄的心思。

这时两人正在过一个山涧，对面就是文崇峰，楚吟也将移了过去。晏不笠想，是时候了。他右手指尖动了动，暗暗施了个法，将涅火剑收了起来。

脚底没了支撑，两人从空中急剧下落。按他原来设想，蓦然失重，楚吟定会慌张喊出“师兄救命”，那时他就变回原身，将其接住。

但出了点意外。

飞剑消失的刹那，楚吟反应很快，甚至在晏不笠变回原身前，立马发力，像只八爪鱼从后将他裹着。

不是，这样把他翅膀束缚住了，怎么变啊？

“你快松手！”

晏不笠慌忙扭头，见着楚吟紧紧抱着他，眼睛里烧满了漫天云霞，同时本收起来的涅火剑嗡嗡作响，竟有些不听使唤。

“你不松手，我怎么现出原身？”

楚吟愣了愣，似终于反应了过来 ，露出了清丽卓绝的笑，随后更大劲扯住了他对腰，将头埋在了晏不笠的后颈出汗。

眼见着就要触底，再变也来不及了，晏不笠只好就着这尴尬姿势再御起涅火剑。

*

时辰尚早，今日负责教习的长老还没来，三两人群聚成一块，树影婆娑，云雾缭绕，甚是冷清。

没耍着人反而闹了笑话，晏不笠有些忿忿，刚落地，就将楚吟抓着他不放的手打开，随后转头瞪他，竟见这没眼色的小崽子，正掩着浓密的睫毛偷偷的笑。

难得见楚吟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总归不那么像梁逢了。

晏不笠莫名冒出这个念头，又想到是他先起了欺负人的心思，似乎也没理由生气。

可他又拉不下面来，于是只好板着张脸，勉强维持着师兄的“威严”。

可不知刚刚这一跌是通了哪处的窍，之前连定眼看他都不敢的楚吟，这会居然敢主动找他说起话来。

只见少年笑意，亮着眸子问道，“师兄是天上来的神兽吗，竟还有原身？”

晏不笠是妖修在青衍宗算不得秘密，只是他在回雪峰外的地方不轻易现出原身，而他又有个本领大过天的师尊罩着。久而久之，大师兄本体不是人这事，也变得像挥剑，剑要先出鞘一事那样稀松平常了。

若是之前楚吟这么问，他定会骄傲地变出凤凰原身，准许他捏抚摸脖颈见羽毛。可现在，晏不笠目光含着怒，“你是在骂我？”

“我......我没有。”楚吟没想到这样的回答

楚吟又低低地说了声什么，只是后半句过于小声，他没听清。刚想再问，就听到远处起了骚动。

是文崇峰今日负责教习的长老到了，望过去，见到有位的面容秀美的女修，正垫着脚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人。而她的目光移到他身旁的楚吟时，蓦地亮了起来。

晏不笠揶揄地看了楚吟一眼，“师兄走了。”

*

他没管楚吟的脸色。

涅火剑还是不太听使唤，晏不笠叹了口气，认命地朝着百炼峰飞去。

作为天下赫赫有名的门派，青衍宗自然不止剑修一种派别，那些有天赋的弟子结丹后，会根据资质，拜入专门的长老名下。

比如，那些以剑入道、结丹的修士们，选择纵意峰；

比如，而对阵法，符咒感兴趣的弟子，会选择迷窍峰；

比如，还有些沉迷于炼丹，炼器的弟子则选择百炼峰；

......

其中仰慕回雪剑尊而拜入的弟子不少，而青衍宗又要求从筑基开始学习驭剑，因而大体上还是剑修居多，纵意峰也隐隐压过别的峰一头。

说来惭愧，作为梁逢的弟子，晏不笠对剑的掌控其实并不算出色，他现在的修为是元婴，往内观时，丹田内蕴藏妖丹的化小凤凰形状。

只是涅火剑是他本命剑，和他体内的元婴紧紧相连。而涅火剑出了问题，多半是体内的。

想到此，他找了处枝头，闭上眼进入识海，果真那只“小凤凰”在丹田的位置蜷缩成团，像跟他闹着别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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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卷王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