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伯特就是吃了性格的亏。

闷头研究没有朋友，也不会表达自己。

许芊回忆着傍晚那个蜥蜴兽人，赛斯伯特和他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稍微坐正一些，“埃德，他平时对你怎么样？”

赛斯伯特仰起头，完全露出的脸庞在灯光下如玉般温润。他卸力般倒在沙发靠背上，偏过头去看许芊。许芊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冰冷的东西在消融。

“还好。”赛斯伯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许芊学着他往后缩缩靠在沙发背上，“没关系，人都是要向前看的。我们努力把针灸的研究做出来吧。”

“好，我们努力。”

*

埃德的出现如昙花一现，蜘蛛人维拉恢复成总是倨傲的态度。许芊默念着诊费微笑服务。

到第六次治疗的时候，维拉的痛症已经平复，但还没有变化人形。

他将托盘掀翻在地上，指着许芊质问：“你是不是故意拖延！”

银针，酒精棉，尖头钳撒了一地，许芊灵活地跳到一旁避开，耐心安抚：“维拉先生，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成年蛇人是治疗了六次，不代表蜘蛛人也是。”

“我对每一位病人都负责，绝不会故意拖慢进程。”

维拉一句都听不进去，蜘蛛腿在治疗室的地面上快速敲击，腿部绒毛开始泛起青蓝的色泽。

那是情绪激动不自觉释放的毒素。

许芊警惕起来，她慢慢退到门口，隔着距离调出光脑报告：“你可以看看身体检测情况，已经有很大好转了不是吗？”

治疗室的一角摆放着银白壳的小型检测仪器，是在许芊说明无法立即搬去中心区后赛斯伯特放置的。每一个兽人来治疗，许芊都会询问他们意见，愿意的就在治疗前后都扫描检测一次身体数据。

但这并不能让维拉冷静下来，他在治疗室如一只困兽走来走去，脸色充血涨红，治疗床椅都被他踹到一边。

许芊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如此生气，怀疑他是不是在工作中受气来这里发泄的。

一个分神，维拉猛然冲到许芊面前，许芊后背抵在墙上，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一掌距离的蜘蛛腿屏住呼吸。

维拉的声音仍然沙哑得像粗砺纸，“我警告你现在立即让我恢复人形，否则我……”

话音未落，侧边伸出一只脚踹在他的蜘蛛腿上，维拉猝不及防间身形不稳向一边倒下。

同时，许芊被一只手抱起腾空，安稳地在另一边落地。

是赛斯伯特隔在了两人中间。

他甚至想把他的蜘蛛腿拔掉。

“别，不至于。”

赛斯伯特还未行动，闻言回头，许芊这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维拉此时已经站起，忌惮地瞪着赛斯伯特。许芊顿了顿，脱离赛斯伯特的怀抱，朝维拉道：“我说过很多次，不同兽人效果是不一样的。如果你不想继续治疗的话，我完全尊重。”

赛斯伯特明白过来问题核心，他大步走到检测仪器面前查看，“今天的治疗后检测还没做。”

维拉在检测仪器和赛斯伯特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站过来，任由扫描的蓝光下上检测。

一分钟后，仪器发出滴滴的提示音，赛斯伯特按下按钮，调出维拉自第三次治疗到第六次治疗的数据对比，“从数据上看，预计还需要再进行3-4次治疗。”

连许芊都惊讶不已，走近问：“怎么看出来的？”

赛斯伯特侧身将许芊完全遮挡住，声音柔和下来，指着几列数据，重点圈出肩部血液循环和大脑底部的一处神经丛解释。

一旁的维拉目光闪烁，安静听着，袖子下光脑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等讲解完毕，维拉冷哼一声，所有的怒意在这张脸上都看不见了，他扯出一个假笑，“那就四天后再看。如果到时候还是不行……”

他眯着眼想威胁许芊，但却被赛斯伯特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瞪视对方，“……我会起诉你们诊所诈骗。”

赛斯伯特眉头微凝，毫不掩饰对维拉的排斥。

*

隔壁的蝴蝶兽人图莱扇动着翅膀过来关心：“刚刚怎么啦？”

许芊笑道：“没事，和病人有点小摩擦。”

身后赛斯伯特正沉默地收拾摆正床椅，捡拾散落的器具。图莱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笑眯眯道：“没事就好，下班快回去吧。”说着就转身回自己的杂货铺去了。

说个话的功夫，许芊就见赛斯伯特行动迅速已经大致将东西归位了。

她笑笑说：“先这样吧，明早再来收拾。”

路上经过一个甜品店，许芊让赛斯伯特稍等，自己进去挑了两块小蛋糕。出来递一块抹茶味的给赛斯伯特，“喏，给你，别生气了。”

赛斯伯特怔怔地接过吃一口，微苦而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来。他周身立起的隐形尖刺软塌下去，低声开口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知道，你生气那个蜘蛛人。”

蛋糕不大，许芊两三口就吃掉一半。她拢拢衣领，说：“病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别往心里去。”

“嗯。”赛斯伯特看着人类女孩一口一口吃着巧克力蛋糕，忽然问：“你更喜欢巧克力吗？”

许芊含着一口奶油，微微疑惑地歪头看他，含糊着应了一声。

一根不听话的发丝黏在她嘴边，赛斯伯特伸手拨开，小心地没有触碰到许芊的肌肤。

许芊擦擦面颊没说什么。

蛋糕吃完，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赛斯伯特在热闹的街道声中默默捕捉身边人的呼吸和心跳，他说：“你害怕他，他对你态度不好，没必要再继续。我们可以找别的蜘蛛人做研究样本。”

许芊摇头，“坚持自己该做的事，这个行为本身就能够给我勇气。我不怕他。”

赛斯伯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天空一声惊雷，转瞬大雨倾盆。

这场雨来得突然而势大，两人离居民区还差十几步，赛斯伯特带着许芊躲到公交停靠站。

但这里也只有三面遮挡，一大块的地方都被风雨侵袭，两人挤在最角落的位置等雨势小一些。

雨水顺着衣领流进脖颈，许芊瑟缩着打了个寒颤。赛斯伯特见状将人推得更里面一些，以身遮蔽。

两人面朝对方，赛斯伯特微低头看到因为自己手挡而没有淋湿的一小块头顶。摩擦带起的静电让几缕发丝翘起，在风中一摇一摆。但很快，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绵长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头顶。

两人挨挤得太近。赛斯伯特不自在地屏住呼吸，心里不住批评自己冒犯到了人类女孩。

他猛然收回手面朝风雨。转身带起的几点水珠打在许芊面上，她闭了闭眼伸手擦去。

赛斯伯特调出光脑，天气提醒在一分钟前弹出过消息，他扫了一眼，声音沉稳，“预计五分钟后雨势转中等。”

他的后背好几处都湿透了。兽人体热，他只穿了一件夏日衬衫，料子轻薄地贴在皮肉上。许芊身高大概到赛斯伯特胸口，一眼就看到他挺阔的脊背，隐约的腰身。

许芊沉默，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拉着没有淋湿的衬衫一角，试图让它不要那样黏在身上。

但徒劳无功，反而是指下的身躯骤然绷紧僵硬。

细密的水雾被风吹打在赛斯伯特面上，激起一阵清凉，却不能阻止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许芊在一连串的心声下，手指不小心摁在赛斯伯特腰上。她垂眸，没有第一时间移开，而是侧耳听着什么。

蓦然，赛斯伯特敏锐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轻笑。他拉回心神，问：“怎么了？”

人类女孩的声音里残留着笑意，让赛斯伯特想起春日盛开的鲜花，她说：“没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噢。”腰上的手指移开了，赛斯伯特瞪着雨幕默数时间。

隐秘的氛围在角落里流淌。

五分钟后，雨势果然小了一些。许芊脱下大衣，由赛斯伯特弯腰撑着，两人在雨中小跑回居民楼。

如此就只湿了一件大衣，两人除开鞋子和裤脚都没有再淋到雨。

赛斯伯特在门前将湿透的大衣递还给许芊。

许芊没接，她倚靠在门框上斜睨一眼，而后轻飘飘地抬眼看赛斯伯特，“我家没有烘衣服的机器，不如先放在你那儿？”

她棕色的瞳孔中有一些赛斯伯特描述不清楚的东西，他像个呆子一样出声：“嗯，哦，好。”

*

“你没变成人形？”

宽敞的办公室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这本是蜘蛛人维拉身为经理的办公室，此刻他却只是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身形佝偻，额上生汗。

“他们说还需要几次治疗。”说着将自己偷录的音频放出来。

是赛斯伯特向许芊解释的那段话。

埃德坐在皮制老板椅上给自己的蜥蜴尾巴涂保养霜，桌上是打印出来的纸质数据报告。

听着赛斯伯特难得的温柔声线，他眯起眼睛。

不长的录音放完，埃德也结束了涂抹，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去找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