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1937年12月中一直到来年6月,半年里,我哥不曾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他不再笑,急速消瘦,我问他却什么也不说。直到有一次,我下学回来早,撞见他拿着刀,摇摇晃晃回房间,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就跟上去……我推开门,看见一地的血,迅速地往我脚边漫延。我尖叫起来,哭着跪到他手边给他止血包扎……后来我才知道,那年,我的家乡遭到了屠杀,母亲死了。”

女孩捂着脸,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声腔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幸蕴怔愣,倏瞬意识到那场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的屠杀,心脏跟着抽搐起来。

“救回哥哥的两个月后,他失踪了。那几天奥斯陆的雪下的特别大,我陷在齐膝的雪里喊他,警察过来警告我,我全然不顾,后面他们想把我当做疯子抓起来……”

幸蕴在抽泣不止的女孩身边蹲下,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老,他找到我,带我回了华人百货,而林懋祉,就毫无生气地躺在里屋的床上,幸亏人救回得早,陈老精通中医,我也学了点护理学知识,这才捡了他一条命。林懋祉醒了之后,陈老呵斥他,让恢复之后学好本事,回国死在报国的战场上,替百姓多挨几个枪子儿。”

林昭姳擦干眼泪,站起来,艰难扯着嘴角。

“现在他学成,身体也恢复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回国,那不是为他好,那是在杀他。”

身后的门被推开,清癯的人背着灯光,跨步出来。

“聊什么了,眼睛这么红?”

“哎呀,灯笼照的啦,走吧,咱俩学校还有门禁呢。”林昭姳拽上幸蕴,抢走在前面,她背着林懋祉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

翌日一早,两人就登门校长室办好了入学。

征求意见后,幸蕴如愿和林昭姳一个宿舍,领了书搬回去,又给自己配置了点衣服行当。

挪威冬季漫长,奥斯陆作为首都,中午的阳光仅够得上温暖,适合散步,林昭姳拉着她在学校里逛了一圈,经过历史学院,还拽着她进去逛了一圈。

中午在食堂里吃完饭,下午便坐电车去了离奥斯陆最近的港口。

电车开的慢,她俩连走带跑掐着点才到。

林懋祉瞧着面前气喘吁吁的两人,微微一愣,脸上浮现淡淡的温泽,眉目舒展。

“点掐的挺准嘛,估计经常这样上课,以后可不能带着人家幸蕴这样干啊。”

“说了好多遍了,我没有!”林昭姳举拳朝男生手臂上猛地一锤。

林懋祉嬉笑着抬手制住她,顺带狠狠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林昭姳乍毛,另一只手不甘示弱地挥过去,“快走吧,臭小子!”

“林昭姳你也太凶了,不如我另一个妹妹淑女。”

林懋祉笑着掰过气急败坏的人,走到幸蕴面前,啪啪她肩膀。

“幸巩老先生以前当过我的老师,他的委托我本该更加上心,但今天我就回国了,不到之处多有担待,回头我自会向老师请礼宽宥,对于你们,我也算兄长,希望你们两个能保护好自己,精进学业,回来报效祖国。”

“好,林大哥也要保护好自己,1945年9月2日那一天,你要在车站接我们。”幸蕴仰头对上他的眼睛,郑重回答。

林懋祉一瞬怔愣,“1945年9月2日,为什么一定要是这天?”

“哥!这是幸蕴毕业的时间,我俩肯定一起回国啊,你又没记住!”

林昭姳说着,再次攥起拳头。

幸蕴立时恍惚,转瞬便笑了,她应和着点头,“对啊,我毕业。”

所以人生,所以历史,千丝万缕,巧合不断,谁也说不准。

但她相信有奇迹发生。

港口汽笛响起,人群嘈杂起来,候船的人领着行李箱,陆陆续续往验票口走去。

“好了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下一次,就在中国见面吧。”

林懋祉拎起箱子,就要转身。

“哎等等——”幸蕴突然想起来要问的人,拽住他。

“怎么了?”他满是疑惑地回头。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叫霍顿的学生?本地人,棕发蓝眼,差不多到我这儿。”幸蕴回忆着,手臂上下比划。

林懋祉眉心微微皱起,看着幸蕴陷入思考。

“他的姓呢,叫什么?”

幸蕴摇摇头,“不知道……是叫霍顿的人太多了吗?”

“不是,人只有一个,我问他的姓只是想确认。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全名应该叫霍顿·格拉姆,跟我同届,我办理退学的时候在校长室看见他了。”

幸蕴垂头暗忖,办理退学看见他……霍顿之前也说过碰到一个留学生回国的,那估计没跑了。

港口的汽笛二次响起,林懋祉再次拎起行李,“他似乎很有身份,身边人讨论我才知道的他。不过,我最后还是多一句嘴,毕竟国籍不同,两个女孩子孤身异乡,少接触这些背景复杂的人为好,懂得保护自己。”

她连连点头,她当然知道,她心如明镜似的。

林懋祉最后摸了摸两人的脑袋,转身没入检票的人流,上了船板,站在醒目的地方,靠着栏杆冲她们挥手。

林昭姳忽地擦过她的手臂,往前跨出一大步,她合掌置于嘴边,向着港外大声喊:

“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妹妹是个胆小鬼,这次就不回去了,等胜利了你随便怎么取笑我都不会打你了!”

起船尖利的鸣笛混着鼎沸的人声,将女孩哭泣的嘶吼掩盖。

轮渡慢吞吞离开港口,船腹掀起水浪。

船上的人还在挥手,隔着灰色的海雾。

幸蕴的眼前渐渐模糊,她没有离别相赠的花,即使只是在意识里,她也没有说出未来的勇气。她觉得,眼前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它们慢慢往后退,到最后,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和坚守。

我们正直华年,身体或许走向黑暗,但灵魂才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幸蕴带着书去上学期第一节课。

教室里人头攒头,大家对于新来的亚洲学生似乎很是好奇,总不时瞥她一眼。

甚至有一个棕发女生,看见她后直接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你好,我叫艾米丽,奥斯陆本地人。”

她明媚地露出八颗牙,对着幸蕴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幸蕴,来自中国。”她冲艾米丽频首,礼貌的说了自己的基本背景,怎么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社恐来着。

叫做艾米丽的女孩朝着幸蕴凑过来,盯着她好半天,忍不住惊叹道:

“嘿,我第一次见到跟夜晚天空一样颜色的瞳孔和头发,它们真的太吸引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她只能连连表示感谢,并毫不吝啬地夸了回去。艾米丽听了她的赞赏,直说她小嘴跟抹了蜂蜜似的。

谈笑间,大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位上了年纪的教授夹着书,优雅地走上讲台。

他后面,跟着几位身着军装的年轻人。

他们冲教授点点头,自觉找位置坐下。

幸蕴疑惑的表情被艾米丽捕捉,她说,今天是教授针对历史和最近国际□□势的讲座,不算正式的上课,所以隔壁军事学校的学生也会来旁听。

幸蕴点点头,抽出书本正要翻,头顶的光亮倏然消失,笼罩下一片昏暗来,她后知后觉的抬头,在看清来人后,眸间不禁一愣。

原本照在她身上的阳光洒在那人头发上,棕变金,碧蓝的瞳孔,依旧如深邃的星群,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霍顿的右眼睑处还有一颗棕色的痣。

“你好小姐,这里有人坐吗?”霍顿躬身询问。

幸蕴侧目看他,瞅见男生眼里转瞬即逝的愣怔。

她满是和善地摇摇头。

男生温和弯了弯眉眼,在她旁边坐下。

一阵清冽的苍香漫入鼻腔。

讲台上,老教授挥着教棒,愤慨细数着德国入侵波兰的残酷作为。

去年九月,英法宣战之后便没了下文,而德国和苏联却趁机瓜分了波兰的领土,由此可见,英法只是空喊口号。如果某一天,战争真的降临到挪威,这两个国家一定是指望不上的,只有挪威自己,能够救自己。

了解时事和国家情况的人都知道,挪威虽然和丹麦一样宣称中立,但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加上德国闪击战后一直保持着猛烈的攻势,资源渐乏,为了防止苏联的北极防线,不久之后,德国上层一定会利用挪威的港湾运输物资。而英国又希望挪威做出牺牲,通过封锁港湾来打击德国后勤,在这种情况下,挪威必然躲不过成为众矢之地。

在来这里之前,霍顿很快速地将一年前后挪威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幸蕴。

可是,她哪里能都记得住。

现在她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死不了。

幸蕴回神,长吁短叹地在本子上勾勾画画,还写了一些日期和事件。

再有一个月,阿尔特马克号事件爆发,德国彻底无视挪威中立口号,事发后不到两个月,希特勒先发制人,发动“威悉河演习”,纳粹的铁蹄终于踏上了挪威的国土。

到那时,这些精神饱满,正年轻的少年军官们,便会走上战场,迎接仅63天短暂的生命绽放。

幸蕴偷眼瞧旁边的人,发现他听得很专心,时不时蹙起眉头,做些笔记。

当然,如果不是她叹气的频率太高,他应该不会跟他说话。

“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幸蕴倏瞬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啊?没,没有,哈哈,我,我就是有点语言困难,理解的慢,觉得压力大了些。”

她讪笑,不忘指着黑板比划。

总不能说,你们国家要完了,你要死了,而且死之前还惹你妈妈生气这种话吧。

她真的会被当做挑衅的异国分子抓起来。

幸蕴左手边坐着的艾米丽见状,热情地朝霍顿伸出手,一通自我介绍,完了还不忘把她的背景也一并说了。

“帅哥,你呢?我们女生都介绍过了,依礼节,你也说点什么吧。”

幸蕴扶额,艾米丽是真的外向啊,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男生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失,耳际一瞬粉红,“抱歉,我叫霍顿·格拉姆,隔壁军事学院的学生。”

艾米丽见霍顿这样可爱,咯咯笑起来,“我可以追你吗,霍顿?顺利的话,我们会在,你上战场揍那群耗子前结婚。”

男生的脸更红了,他几乎无地自容。

但是莫名的,幸蕴笑不出,连附和的兴致都没有,她甚至,有点生气。

不是,哥,你也没说你之前这么纯啊,你这么害羞,我要做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让你好好跟你母亲交流,听我的话啊?

我也真是,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

在死亡七日游后我捡了个金发帅哥当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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