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太阳斜挂天际，余晖在晴朗天空中照射出一道十分明显的独特亮晕，透过这处圆圈可以隐约看到，对面同样存在一片浩大的天地。

尽管异象长久高悬在天幕上，天空下的这个世界总一如既往地按照它自己的方式运行着。

艾里亚斯把外套兜帽扣在头上，手提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环保袋，融入了下班的人流中。他雪白的肤色和颇为妍丽的五官偶尔会引来几道好奇的视线，但很快它们便都会礼貌地消失在都市的喧嚣中。

在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之后，艾里亚斯掏出口罩戴上，接着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店门。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生肉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一进门，艾里亚斯精神一振，顺着挂满新鲜肉类的走廊向店铺深处走去。

“老样子？”里面传来刀具劈砍的动静，有个声音问道。

“嗯。”艾里亚斯轻声回答，从裤兜里摸出几张揉皱的破旧纸币摊开在柜台上。

不一会儿有一名穿着围裙的壮汉走出来，手里提着两个密封的，看不出内容物的黑色大袋子递给他。

艾里亚斯没再吱声，只是沉默地接过袋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壮汉店主目送艾里亚斯一步步走出门外，在艾里亚斯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地欠了欠身，额发间一对半透明尖角时隐时现。

离开店铺的下一刻，艾里亚斯原本平静的目光忽然移向那两个袋子，尽管几秒后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他还是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乘公共轨道车回到自己的公寓后，他迅速把它们拆开，黑色的大塑料袋中一下滑出了十几包殷红的新鲜血液。

这些都是能量稀薄的动物血，但没有办法，穿越到的这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里，好像不太容易搞到足量的人类血液用来满足血族的日常需要。

哪怕是手上的这十几袋血，艾里亚斯都不得不分好多天食用，这导致他总处在微妙的饥饿中。而当他的职业凑巧需要接触少量血样的时候，这种饥饿简直更加嚣张了。

今天好不容易补了货，艾里亚斯决定喝两袋奖励一下自己。

然而，在他即将撕开包装袋时电话突然响了。

对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艾里亚斯专员？实在不好意思，请马上过来一趟，有一批特殊样品需要检测……”

哦，不。

艾里亚斯僵了一会儿，冲自己的手机飞了一个愤怒的眼刀，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血袋站起身。

下都下班了，还突然把自己叫过去，大概真的是急事。但是阻止自己吃饭，可恶。

随着他的动作，脑中契约书忽然开口：【我建议你先补充食物，你的状态不是很稳定呢。】

“我知道。”艾里亚斯把包重新甩到肩上，“可是我喝了血之后会有段时间不太控制得住本能。”

到时候一激动把检验样品全炫肚子里就糟了。

这不是敬业。只是赫利姆之契说过完成工作任务才有可能回家。

他想回家。

回那个，天空中光晕对面的，真正的家。

“先透露一点消息给我吧。”路途中他对契约书说道。

【这次的样本来自几只长相奇异的动物。这些动物是在港口安检处查到的，由于资料短缺暂时不能判断是人工转基因产品，还是来自对面的异族兽类。如果是后者的话，你们防治中心可要有的忙了。】

【我清楚，你并不会忌惮异族兽类，不过最好还是小心点。】契约书回答。

“唔。”终点站将要到达，艾里亚斯托着下巴，仰望面前那座他已仰望太多次的大楼。

界级融合防治中心，他自从穿越之后就职了两年的单位，原本就是为了防止他自己这样的异族从家乡的世界入侵新世界而设立。近些日子两个世界交融加剧，防治中心的工作越发忙碌。

晚上七点半，中心大楼依然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群中流露出很明显的急迫情绪。

根据指示，艾里亚斯来到中心负一楼。与楼上常规的检验科室不同，这一层戒备森严，使用的是全封闭结构，空气循环系统时刻发出轰鸣。

他熟练地换上防护服穿过喷淋室，来到主要工作区内。几名同样被紧急召回的同事已经到位，脸上带着疲惫与紧张。

房间中央的隔离台上摆放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箱，站在旁边的组长面色凝重：“都到了，那就废话不多说了，这次有三种学名不详的动物伪装成普通活畜意欲携带入境，在扫描这些动物时检测到了强烈的未知能量频谱。”

组长边说边打开箱子，将内部盛放的试剂管拿了出来：“我们的任务是以最快速度确认样品的生物属性、潜在风险……以及，是否与‘那边’有关。现在你们几个分配一下管子，尽快检测。”

两分钟后，艾里亚斯看着手中的试剂管，露出疑惑的神态。他分到的这些试剂散发出的气味确实是血液的味道，可事实上里面装着的流体颜色各异，清透明亮，不给提示也不让闻的话，他完全猜不出来这是什么类型的样品。

在同事们还忙着启动化验仪器的时候，艾里亚斯直接跳过这一步，走向了检测区内侧。

那里安置着一台频段探测仪，是新世界人类对于未知的入侵种族唯一可以使用的精准判别器械。用探测到的结果和数据库中储存的不同种类生物对应频谱对比，有一定可能能够找出该类异种动物的归属种类。

不过这个可能性一般情况下约等于大海捞针的成功率。生物频谱库内数据浩如烟海，频谱之间也没有规律可言，几乎不可能完全随机挑中正确答案。

小隔间里只有艾里亚斯一人，他检查了一下周围没有开启的监控，然后随便挑了一个试剂管，拧开了盖子。

一名优秀的血检员需要娴熟地操作仪器迅速得到准确结果，艾里亚斯不需要。他是一名优秀的血族。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血液。

一打开管盖，熟悉而腥甜的气息涌上来，他原先隐隐存在的饥饿一下子变得强烈。他忍住把手里液体一口闷的冲动，调动起自己血族的天赋——只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气味，他就能够捕捉到样品最本源的生命信息。

稍加感知后，艾里亚斯放下了手中管子，将它置入探测仪中。他很确定这是来自他家乡的世界的兽类，用这里的说法，叫异族。但是他必须要做做样子，起码对一下数据再告诉别人他的结论。

【识别完成，烙印碎片 1。还有三管你一定行吧，预先给你加上了，烙印碎片 1 1 1。归乡进度又朝前进了哟。注意出去之后言行不要暴露哦。】契约书冒出来，语气听着摇头晃脑的。

“嗯。”艾里亚斯盯着屏幕，他的眼瞳略带红色，在充满血液气味的小隔间里闪闪发亮。

事实证明，有了作弊的能力，艾里亚斯的效率远超其他同事。他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故意在房间里等了二十分钟再出去，生怕结果出得太快显得太离谱，可没想到推开门，外面几个检验员还趴在化验仪器上面困惑地骂骂咧咧。

“奇了怪了，这血长得那么清奇，很多正常动物血液的成分在这里都检测不出来，组长该不是灌了几管美年达进来测试我们的吧卧槽……”

“啊哈哈，我这儿设备跑不起来了，哈哈咋回事……”

“喔，艾里亚斯！”一个同事注意到了他，随即瞄到他手上填好的报告单，目光僵硬起来，“哦不是吧你你你做完了？”

全体同事原本忧郁的眼神瞬间全都降落在艾里亚斯身上群起而攻之，艾里亚斯摆摆手笑出两颗小尖牙：“啊啊啊今天运气特别好，刚想着对频试试，居然一下子就被我对上了。”

他之前的工作进度基本是和别人保持一致不显突出的，主要是今天再不从里边出来，他要被血味儿熏得饿晕过去了，不然他还会在里面苟一会儿。

“做得不错。”组长看完报告后一只手拍上他肩膀，“我这里还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需要验。你来吧。”

艾里亚斯继续优雅而略显乖巧地笑，接过组长手中的药剂匣，眼睛却注意到大门边多了个人。

塞缪尔。科研部核心组成员之一。

自己来到这个新世界的第一天，这家伙也是这个姿势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由于那次凑巧的碰面，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一直是半熟不熟的样子。

组长注意到艾里亚斯的视线，转头冲塞缪尔点了点头笑道：“啊对，这个特殊样本是塞缪尔博士送过来的，关系到他们实验的关键数据。去吧，交给你了。”

关键数据吗，这么信任我。艾里亚斯想着，再次回到小隔间。有刚才的经验，他想也没想就拧盖子。

操作不标准又怎么样？管用就行，反正没人知道。

可谁知这次那枚隔绝样品和外界的塞盖一打开，艾里亚斯忽然就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波动。试管中缓缓流动的暗金色液体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与他体内的血族血脉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他动作顿了顿，思考片刻还是抱着侥幸探出了感知。然而就在一眨眼间，他最本源的血脉好像收到了来自家族殿厅的呼唤，四肢百骸的血液争先恐后地翻滚起来。

“呃......”艾里亚斯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蒙上血色。獠牙不受控制地刺破下唇，握住试管的手剧烈颤抖。

……你到底在做什么？

……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你的仇恨，你的遗憾……

……做你想做的事！杀死仇恨！杀死遗憾！

有磅礴的声浪在他耳边回响，一点一点令他失去理智。

【你不对劲。赫利姆之契已干预。】契约书的声音难得不带感情。

艾里亚斯只觉得眼前一闪，似乎脑袋里被人拍了一下。刹那间他回过神来，没忍住往前一倒撑在桌面上。

大意了！想起刚才的情形他背后险些出一身冷汗，还好契约足够靠谱，应该没人看见。

他迅速直起身，正准备处理那支危险的暗金色样本，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旁边频段探测仪的屏幕。

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标志正在疯狂闪烁，伴随着尖锐的滴滴声。屏幕中央的能量频谱图上，一道异常活跃的波动曲线赫然在目，而其源头定位，分明指向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是他体内被特殊样品引动，尚未完全平复的血族能量，被这台灵敏的仪器捕捉到了！

艾里亚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就朝着操控面板上的紧急静音按钮按去——必须立刻消除这个证据！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钮的刹那，一个平静无波、熟悉得令他心悸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

“看来这份‘圣血’，比我想象的还要特别哦。”

艾里亚斯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缓缓收回手，转过身。

塞缪尔就站在小隔间的门口，不知已看了多久。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双臂随意地环在胸前，目光先是扫过那支样本，然后，精准地落在了仍在发出刺耳警报的探测仪屏幕上。

那屏幕上闪烁的红色警告和异常的能量源头定位，像是一个无声的、却无比响亮的宣判。

“博士。”艾里亚斯强迫自己维持正常的神态，喉咙有些发干，“可能是仪器……受到样本能量干扰了。”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苍白无力的辩解。

塞缪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近，距离近得艾里亚斯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与方才翻滚上来的，记忆中鲜血的甜腻和战场的硝烟截然不同。

塞缪尔的眼神在艾里亚斯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转向操控面板。他在屏幕上快速输入几个指令，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实验室里日常操作一般。

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那令人不安的红色警告和异常曲线也瞬间消失，房间里一片诡异的宁静祥和。

“仪器确实需要校准了。”塞缪尔轻描淡写地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不过。”

他话锋一转，微微俯身凑到艾里亚斯近前压低声音笑道：“你猜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呢——艾里亚斯？”

艾里亚斯站在原地，感觉面前的塞缪尔虽然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却像一条毒蛇一样缓缓逼近。

“听你们组长说，你专业水平不错？我很期待你以后的表现呢。”

塞缪尔说完，拿起那支被称作“圣血”的样本，径直转身离开了。隔离门在他身后合拢，将一切喧嚣与探究都关在外面。

艾里亚斯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脑海中回荡着塞缪尔最后那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