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能费了些功夫才弄明白“敷衍又愚蠢”的具体含义。
先前为了引诱任夏旋上钩,他是刻意将投宿地点选在这人烟稀少的城郊里——毕竟当前各客栈的价格相差不多,恐怕大部分旅人都倾向于去城内享受舒适便捷的环境。
至于剩下的零星几条漏网之鱼更是不足为据,有先生打底,他只需要随便来点小手段就能完成清场的目的。
可现在……项能看了眼斜靠在门墙上的年轻女子,谨慎道:“莫非姑娘出门时没仔细听长辈指点?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姑娘还是收收好奇心,免得给自己惹祸上身。”
他将“私人恩怨”与“惹祸上身”咬得极重,本是准备借机吓走这不速之客,却没成想对方竟毫不在意,反而还挑衅般上前两步,彻底迈进了地字零零四号房间。
“私人恩怨?”柳棠华挑眉,轻轻抬起左臂,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起内里布局。
过了一会儿,她温声询问说:“那你往旁人的房间里吹迷烟,也算得上是私人恩怨?”
虽然没有点明,但这句“旁人”显然是指她和投宿在回马客栈的另一个倒霉蛋,项能眉头微皱,刚要出言反驳,就见对方又向前半步,饶有兴趣地敲了敲烛台。
“你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柳棠华刻意拉长尾音,“该不会是在同门相残吧——”
听到这不靠谱的猜测,项能下意识松了口气:至少对方并不知道真相,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当然必要时刻,也可以求助先生……斩草除根。
他垂眸,勉强压下杂乱不安的思绪,却也因此错过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
片刻后,任夏旋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哑声道:“不是。”
“我二人,并非同门。”
柳棠华摇头:“其实这本来与我没什么关系。”顿了顿,她又笑眯眯补充道,“不过紫袍兄欠我一个理由,而我这人偏偏还喜欢看热闹。”
“这样,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来解释缘由,谁说得更合理,我就站在谁的那一边。”
项能心下一凛:“此话当真?”
柳棠华颔首:“自然。”是假的。
孰是孰非,她心中早有定论。
项能却好似被说服了,他后撤半步,轻轻按住发烫的手腕,沉声道:“这人与我……确实曾有过同门之谊,但如今我们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争个高下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嗯,他这么说,那你呢?”柳棠华看向沉默不语的任夏旋。
而后者神色冷淡,只低声道:“没什么可说的。”
这话落在项能耳中,便是对方主动放弃了第三方援助,并且和他预料的一样,那位绿裙姑娘果然信守承诺,准备从窗……等一下,为什么要走窗户?
隐约察觉到某些遗落的关键,项能刚要出言制止,却被骤然发难的任夏旋逼退,不得不耐下性子与敌人周旋。
会被选来执行猎杀任务,项能本身的实力并不算差,在庄子里也常常以少年高手的身份自居,可时至今日真正面对那些假想敌时,他久违地产生了退缩情绪。
下意识的,他将目光转向床榻,然后便见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的老师,本次计划的守航人,竟然被那个来意不明的姑娘单方面殴打……而且对方似乎是有些猫抓老鼠的诡异爱好,常常会卡在顺利脱身的边缘再给予重击。
另一侧,柳棠华其实并没有什么折磨敌人的嗜好。
会造成当前局面,大部分要归功于对方罕见的轻功、以及能够和轻功配套使用的特殊心法。
在任夏旋送出信号后,她便立即冲向房间内侧,也顺利看清了敌人的身影——那是一位面容三十许却身材矮小的侏儒男子。
参照行为,对方应当先是想生擒,几番交手后改成灭杀,最后才定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终计划。
而作为身披马甲的江湖人士,柳棠华始终保持着“只比旁人强一点点”的人设准则,也因此差点漏掉了对方虚晃一枪的逃脱行为。
但柳棠华毕竟是短距离交战的好手。
几次拦截后,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位侏儒男子的身法应当超越了过去普通武侠所能解释的极限,同时还对修习者有着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极端要求。
像是有所察觉,侏儒男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腿上功夫,缓缓贴至左侧墙面。
“女侠好俊俏的轻功。”他瞥了眼僵持不下的任、项二人,掐着嗓子低声道,“如此防备,莫非任庄主早已窥得今日之事么?”
柳棠华摇头轻笑:“我与任姑娘萍水相逢,若论缘分,还是先生家的这位公子更胜一筹。”
“原是如此。”
侏儒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声息,与此同时,正欲再次施展秘技的项能突然心脏一紧,喉咙间发出“嗬嗬嗬”的痛苦喘息。
任夏旋来不及收回剑势,只在攻击命中后匆匆给对方喂了粒回春丸。
但伤药的效果却远远抵不上生命的流失,项能捂住烫到失去知觉的手腕,颇为艰难地抬起头。
“救我。”他近乎喃喃,“任、救我……告诉……”
“来不及了。”任夏旋垂眸,眉眼间满是冷酷。
直到项能失去呼吸,她才收起长剑,转身抱拳道,“在下诛邪山庄任夏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柳棠华,四海为家的旅人罢了。”柳棠华同样回礼,温声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任姑娘胆识过人,想来也不会轻易折于旁的宵小。”
“有劳柳姑娘援手。”任夏旋再次诚恳一拜,随即从怀中摸出两枚药丸服下。
“家父性子严谨,是以常常要求弟子们出行带足伤药解药,只不过——”任夏旋看向倒在墙边的侏儒,神色凝重,“倒是我有些托大了。”
如果没有柳棠华横插一脚,对方未必肯给出服药的机会,就算状态正常,她恐怕也留不住那位身法诡谲的男子。
任夏旋:“他们虽然是冲我而来,可江湖上却从未听说过类似的武功,还有这样的埋毒方式,”她顿了顿,若有所思,“这侏儒通过内力倒行催发毒药,好似有些像是圣门的归魂引,至于另外一人……”
“原来任姑娘也不知道这两人的底细。”柳棠华垂首,轻轻用剑鞘挑开项能衣袖,露出一块形似树叶的血红色印记。
任夏旋颔首,片刻后又取出几个瓷瓶,认真说道:“从对方做派来看许是邪派之人,只是不知那魔教是否也参与其中,但无论如何,还请先收下这些解药以做不时之需。”
说完这些,任夏旋熟练地拎起两具尸体,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寻姑娘”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日,柳棠华果然在客栈大堂看到了这位诛邪山庄的得意弟子。
对方换了身低调的黑色劲装,眉眼间也透露出几分沉思之色。
“柳姑娘。”任夏旋微微抱拳,随后又递出一个制作精美的荷包,“昨夜多谢姑娘援手之恩,这是我个人的一点谢礼。”
她略作停顿,好似有些犹疑,但还是低声询问道:“不知你近日可有其他安排?”
柳棠华若有所思。
她早先已经从解药种类里充分感受到了诛邪山庄和邪派弟子水火不容的现状,而如今对方这么问,恐怕也是……
“我已经修书回家。”任夏旋颔首,“只是近年来那魔教行事愈发猖狂,这几日更是跨界去往班家堡——恐怕会有些吵闹。”
柳棠华笑了笑:“我也要去班家堡。”
“是为了《无心剑诀》么?”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任夏旋拧眉:“那剑诀,恐怕有些问题。当日我父亲听闻班家堡传信时只冷笑一声,还特意敲打弟子们无需刻意为此事耗费心神。”
柳棠华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
任夏旋表情微顿,突然想起昨夜里的对话,虽然眼前这位柳姑娘是为了帮她拖延疗伤的时间,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快气息。
柳棠华也不反驳,只是任由对方脑补。
毕竟从结果来说,无论班家堡剑诀真假,她都有充分的理由走这一遭。
而任夏旋也仿佛想通了:“那我也去。”顿了顿,她认真补充道,“横竖那班家堡之人颇有些不好相与,我与柳姑娘同去,也可互相照应一二。”
柳棠华:“也好。”
她本以为任夏旋口中的“不好相与”只是一种托词,或者是类似于某些隐世门派那般缺少必要的人际沟通技巧,却没成想班家堡硬是用中小门派排面的地位搞出了反派炮灰的待客方式:他们看中宾客的背景和资质,非常看重。
柳棠华对着刷屏的聊天界面陷入沉思。
通常来说主人家看人下菜碟也会选取一种不失礼数的委婉方式,可班家堡偏偏不要,他们非但丑拒了软磨硬泡接到任务的玩家群体,还会在正门口疯狂劝退一些没什么名气的江湖人士。
暂时还没什么名气的某柳姓江湖人士:“……”
班家堡,你路走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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