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都·主神殿

镜都中央，有一颗参天大树。树木枝繁叶茂，被一顶透明的半球保护罩笼罩。

而雅典围城帕特农神庙般的主神殿，就位于树木枝叶掩映下。

大理石地砖犹如抛光的镜面，光可鉴人。

虞白走在主神殿内部，耳朵里只有自己和带路的程小满的脚步声。

程小满的声音理智官方，像是系统宣读背景故事：“三年前，贺卓雀的挚友‘虞白’死亡。他利用自身的黑客技术将‘虞白’的意识上传到《人类精神再就业计划》里，并让‘虞白’作为游戏主神，为自己成为能在游戏里为所欲为的BUG做准备。”

“官方也是最近才发现主神竟然是自己的‘老员工’，但游戏数据已经泄露给贺卓雀太多，”程小满回头看了一眼虞白，“所以我们‘软禁’了旧主神，希望以此压制贺卓雀……”

虞白冷静地接话：“但‘虞白’逃了，对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戒指上的裂纹，“他用某种方式抢占了我的身体。”

通过这枚戒指，“虞白”能定位自己……乃至建立某种链接。

虞白皱了皱眉，取下那枚戒指握在手里，准备找个垃圾桶丢掉：“如果是这样……那我应该是贺卓雀为‘虞白’准备的躯壳，我的价值……就是等你们的主神出逃，然后做好承接。”

程小满冷笑：“你看得倒是清楚。”

虞白耸耸肩：“这不是事实吗？”

程小满回头看他，声音染上疑惑：“我还以为你会崩溃。”

虞白摩挲着颈间的耳机，这是个缓解尴尬的小动作：“……没什么好崩溃的，只是我很好奇，我到底来自于哪。”

手上的小动作不自觉将加快，“我所谓的现实……”

“就是游戏的第一个成品副本‘安宁殡仪馆’。”程小满接话，又无辜地眼睛，“顺带一提，镜都的城市规划，模仿的就是安宁市哦。”

虞白早就想到过这个可能性：自己来自某个副本，所以现在听到真相也不是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难免有心情有些复杂。

确定自己生活的世界只是万千副本中的一个，心情低落是正常的。

他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那我……虞白这个角色……”

“是副本BOSS，”程小满回答，“但是……”

她调取副本“安宁殡仪馆”的资料片，投放全息影像。影像里许一诺干净利索地用油纸伞砍掉了一名玩家的脑袋。

“你不是第一任BOSS，是第二任。”

虞白看到了影像里许一诺那枚同自己一样的黄铜戒指，不禁疑惑道：“为什么要我接任？”

“因为有玩家抱怨BOSS许一诺过于强力，”她指着副本难度那里的评分，五颗星全满，“于是旧主神就顺理成章地制作了你。代替她成为‘安宁殡仪馆’的BOSS。”

虞白皱了皱眉头——在他的印象里，在安宁市生活的25年并没遇到过疑似玩家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份从未怀疑过。

看出了他的疑问，程小满解释道：“你感觉没遇到过玩家，有两个原因，”她比着食指：“一，你遇到的玩家数量很少，几乎没有。副本‘安宁殡仪馆’难度过高，能挑战的高等级玩家有限。”

她又比出中指：“二，你遇到了玩家……但在无意识的时候，把他们用语言击垮了。”

虞白对程小满的说法感到难以置信：“？这么离谱？用语言击垮？我？”

他自认只是个普通的入殓师，日常工作是给尸体化妆，安抚悲痛家属，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种“技能”。

程小满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微勾：“旧主神‘虞白’在设计你时，核心设定就是‘极致共情与精准语言诱导’。简单说，你天生就能看透人心弱点，并用最恰当的语言……嗯，用玩家的话说，就是‘攻略’或者‘破防’。”

她说着，调出了两段经过处理的记录影像。

第一段录像：

影像中，一个穿着高级战术装备、神色倨傲的男性玩家似乎正躲在虞白工作的殡仪馆资料室里寻找线索。虞白（影像中的他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二致，只是眼神略显空洞）抱着一摞文件恰好走进来。

玩家立刻举枪对准他，低吼：“别动！告诉我出口在哪！”

虞白有些许疑惑，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甚至还带着点职业性的关怀：“出口就在大门的方向啊……”

“还有，你西装第二颗纽扣快掉了。是急着见什么人最后一面吗？不过，穿带血的衣服去见，不太礼貌。”

玩家猛地一愣，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根本不存在问题的纽扣，又惊疑地看向自己胸前——那里确实有一片不起眼的、早已干涸发暗的血渍，不知是哪个副本留下的。

虞白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响起：“而且，你枪口的硝烟味太重，会惊扰到这里的‘客人’。他们喜欢安静。”

就这么几句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那精英男玩家却像是被击中了最脆弱的神经，举枪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小雅……我没能救她……对不起……味道……我洗不掉……”

最终他竟丢下枪，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失声痛哭，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系统判定：【玩家已精神崩溃，强制退出副本。】

整个看影像的过程，虞白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他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笑话，大半夜看到个人拿枪对着自己，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自己的状态不正常！

而第二段影像已经开始了：

影像中，一位女性玩家（ID：琉璃梦）成功“击败”了虞白，兴奋地准备抽取稀有奖励。

但虞白的身影在原地缓缓凝聚，平静地看着她：“这是你本月第十七次刷这个副本了。只是为了‘安宁之息’（某个稀有道具）吗？”

琉璃梦动作一顿，强装镇定：“关你什么事，BOSS乖乖掉装备就行！”

虞白微微歪头，眼神悲悯：“你姐姐去世那年，你也像现在这样，无法接受，执着于收集所有她喜欢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但道具收集得再多，真的能填补失去的空缺吗？她最希望的，是看到你快乐地生活，而不是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一遍遍重复痛苦。”

琉璃梦瞬间泪流满面，瘫坐在地，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系统冷冰冰地宣布：【玩家‘琉璃梦’主动放弃任务，退出副本。】

影像结束。

虞白看着全息影像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说着诛心之言的BOSS，背脊窜起一股寒意。那确实是他，却又不是他。

那种精准捕捉并撕裂他人心理防线的能力，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恐惧。

“看，这就是你的‘技能’。”程小满关闭影像，“旧主神把你设计成了最温柔的刀子。很特别的天赋。”

虞白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戒指，裂纹仿佛在嘲笑他过往人生的虚妄。他最终没有扔掉戒指，而是将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

“我知道了。”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冷静，“那么，现在需要我做什么？你们找我来当这个新主神，总不会是要我什么都不做的吧。”

程小满点头：“聪明——我们需要你进入‘安宁殡仪馆’。”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那里是你的‘家乡’，或许能找到抑制或对抗旧主神‘虞白’的方法，或者加强你自身意识的存在感，让他无法完全同化你。”

“第二，我们监测到贺卓雀的访问记录频繁出现在副本底层数据区，他很可能在那里为‘虞白’准备了什么后手，或者……那里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需要你进去调查。”

程小满手一挥，一个幽蓝色的传送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旋转生成，门内景象扭曲，隐约能看到熟悉又阴森的殡仪馆轮廓。

“这是直接通往副本核心区域的特殊通道。记住，现在的副本已经没有BOSS由谁替代还是未知，而且TA是否因旧主神的意识而受到影响也是未知。万事小心。”

虞白点点头，为了探索自己的来源，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地迈步走向传送门。

安宁殡仪馆

阴冷的风吹过空旷的告别厅，带着熟悉的消毒水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气味。虞白的身影在微光中凝聚成形。

他站在熟悉无比的大厅中央，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隔离感。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如今却只是一个编号的副本。

寂静中，传来细微的、有规律的声响。

“哒……哒……哒……”

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敲击着某种木质表面。

声音来自……一号整容室的方向，那是他平时工作的地方。

虞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一步步走向那扇虚掩的门。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是沉重。

他轻轻推开门。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影背对着他，正低头看着整容台上空无一物的银色台面。那人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台面边缘，发出那令人心悸的哒哒声。

听到开门声，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人影缓缓转过身。

是贺卓雀。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看向虞白的眼睛，却复杂得如同深渊——里面翻滚着浓烈的愧疚、无法掩饰的关切，以及一丝……虞白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希冀。

“你来了。”贺卓雀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就知道……你会回到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虞白手指那枚重新戴上的裂纹戒指上，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