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宁殡仪馆(二)

贺卓雀从未感觉如此局促过。

他低下头逃避虞白冷漠的琥珀色眼眸,一只手忍不住握住了另一条手臂,小声说:

“除了旧主神‘虞白’的力量痕迹以及……还有另外一道视线在关注着你。”

……一道让我很不舒服的视线。

他吞下了最后一句话。

“是么。”虞白打量起这个熟悉的地方,心里五味参杂。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与淡淡香氛混合的味道,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植,甚至地砖上那道熟悉的细微裂痕……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工作场所”别无二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假和冰冷。

他强迫自己忽略贺卓雀那罕见的、几乎称得上是“示弱”的姿态,将注意力集中在环境中。

“另一道视线?”虞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微微侧头,像是在感知,“或许是这里的‘常驻客’吧。”他用了殡仪馆里对滞留亡灵的隐晦称呼,虽说在之前的工作中他并未与“常驻客”打过交道,但现在他明白了这些用语的真实含义——副本NPC。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连接后方整容室的走廊传来。

哒……哒……哒……

是高跟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规律、从容,带着一种与殡仪馆肃穆氛围既契合又莫名违和的韵律。

虞白的身形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这个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贺卓雀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再次侧身,将虞白挡得更严实了些,镜片后的凤目锐利地盯向声音来源的阴影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敌意。

那股让他极其不适的、关注着虞白的视线,似乎正随着这个脚步声而变得清晰浓烈起来。

阴影中,先是一抹熟悉的淡蓝色罩衫衣角出现,随后,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是苏靖伊。

她依旧穿着入殓师的职业装束,外面套着淡蓝色防护罩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只是脸上带着比以往更深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牢牢锁定了被贺卓雀护在身后的虞白。手里特制的长柄防腐刷刷尖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她的“武器”。

她的目光在虞白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才冷冷地扫向姿态防御、眼神凶狠的贺卓雀。

“虞白?”苏靖伊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惊疑。

“你回来了?这些天你去哪了?”她的语气带着熟稔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警惕,尤其是对挡在虞白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

“师姐……”虞白下意识应道,声音有些干涩。看到熟悉的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他乡遇故知的微暖,也是物是人非的酸楚。他下意识向前迈了一小步。

贺卓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苏靖伊。这个女人……就是代班BOSS?他看到虞白眼中那瞬间亮起的光彩和自然而然的称呼,看到虞白下意识向她靠近的那一步,一股极其陌生且尖锐的情绪像毒蛇般猛地噬咬在他的心脏上。

他不喜欢虞白看她的眼神。

更不喜欢虞白因她而流露出的、从未对自己展现过的放松与熟稔。

苏靖伊的视线越过虞白,锐利地落在贺卓雀身上,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实质性的敌意:“他是谁?虞白,你消失这么多天,就是和他在一起?”她感受到了贺卓雀身上传来的、与这个殡仪馆副本格格不入的强大且危险的气息。

“师姐,他不是……”虞白试图解释,但发现无从说起。

贺卓雀却在此刻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虞白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隔断了虞白与苏靖伊对视的视线。他的动作强势而充满占有欲,脸色冷得能冻僵空气。

“我是谁,与你无关。”贺卓雀的声音比殡仪馆的冷气还冻人,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苏靖伊,“你只需要离我们远点。”

这充满敌意和宣告意味的动作与话语,瞬间点燃了导火索。

苏靖伊脸色一沉,手中的防腐刷嗡地一声轻鸣,刷尖凝聚起冰冷的幽蓝色液体:“该离开的是你!这里不欢迎你这种外来者!”她感受到的是贺卓雀对虞白的控制和对她地盘的侵犯。

虞白被贺卓雀紧紧箍在身后,又急又恼:“贺卓雀!你干什么!她是我师姐!”他想挣脱,却发现贺卓雀的手像铁钳一样。

“师姐?”贺卓雀重复着这个词,舌尖尝到的全是酸涩和怒火。他猛地回头看向虞白,眼底翻涌着虞白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什么样的师姐,值得你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嗯?”

这话里的醋意和质问几乎毫不掩饰。

虞白愣住了。苏靖伊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铛——铛——铛——

殡仪馆那架老旧的落地钟,忽然沉闷而精准地敲响了。

半夜十一点。

钟声如同某种冰冷的开关,瞬间触发了副本深层的规则。

虞白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剥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贺卓雀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走……快让我走……钟声……”

贺卓雀立刻察觉到虞白的异常,那不仅仅是害怕,更像是一种即将被吞噬的痛苦!他瞬间明白即将发生什么——“虞白”会接管这具身体。

醋意和怒火被虞白突如其来的痛苦瞬间击碎,此刻只剩下犹豫。他清楚会发生什么,如果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放任“虞白”,甚至期待这一刻,但现在……他看着虞白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狠狠拧紧。

左肩突然传来重重的一推,将愣住的贺卓雀拽回了现实。

“滚开!别碰他!”苏靖伊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全然的敌意和不信任。

她一把推开贺卓雀,动作却极其熟练地扶住几乎要软倒的虞白,声音急切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小白,撑住!跟我去休息室!那里的‘规则’能干扰它!”

她对这诡异的变化似乎并非一无所知,甚至知道应对之法!这份远超常理的了解和与虞白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再次像针一样刺了贺卓雀一下。

但已经晚了。

虞白眼中的神采正在急速褪去,像是被某种冰冷的东西覆盖、吞噬。他抓着贺卓雀的手渐渐无力滑落,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些许吐槽无奈或温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骄矜的冰冷。他的目光扫过苏靖伊,就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最后落在一旁僵硬的贺卓雀身上。

“你刚才犹豫了。”“虞白”琥珀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尖锐的刺,“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这不是你处心积虑、为我准备的完美躯壳吗?”

贺卓雀像被“处心积虑”和“完美躯壳”这几个字蛰了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迅速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那双冰冷眼睛里的诘问。曾经的执念在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刑具。

而一旁的苏靖伊似乎从这诡异的对话和虞白判若两人的状态中明白了什么,手中的防腐刷嗡鸣作响,幽蓝色的液体如同活物般在刷尖凝聚。

她毫不犹豫地将其射向“虞白”,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小白身体里滚出去!”

“虞白”矫健地跳开,轻松躲过攻击,那动作流畅得仿佛对她的攻击路径了如指掌。他饶有兴趣地看向一脸敌意和决绝的苏靖伊,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看来……你这个代班BOSS,似乎也不太了解这个游戏的运行规则。连赋予你权限的主神都不认识?”

他环视着这个阴冷、陈旧、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殡仪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也难怪。‘安宁殡仪馆’……编号001,最早一批生成的副本之一。先是因为BOSS过于强力而被屡屡投诉,后又因为规则过于隐晦且对玩家精神摧毁性极大,早在系统多次迭代优化前就被半遗弃了。”

他最后总结道:“难度评级虚高,玩家流量几乎为零,数据更新早已停滞。”

“虞白”用一种近乎宣读数据库资料的冷漠口吻说道:

“这里和外面那个日新月异、充满‘玩家’狂欢的游戏世界,几乎是脱节的。你守着的,不过是一个被主系统遗忘的、陈旧的数据坟场罢了。他能在这里‘正常’生活二十五年而毫无察觉,本身就是这个副本被彻底边缘化的最好证明。”

这番话冰冷地揭示了“安宁殡仪馆”的真相。

苏靖伊的脸色白了白,显然这番话触及了她某些模糊的认知,但她握着防腐刷的手却不曾动摇:“我不管什么副本主神!我只知道这里是小白的家!我要帮他看好这里!把他还回来!”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这个“被遗弃”之地共存亡的决绝,以及和虞白之间深厚无比、足以无视任何恐怖设定的情谊。

贺卓雀看着苏靖伊的姿态,听着她那句“我要帮他看好这里”,再对比自己方才的犹豫和曾经那不堪的初衷,剧烈的矛盾心理几乎要将他撕裂。愧疚、嫉妒、后悔、愤怒……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疯狂翻涌。

而“虞白”似乎觉得这场面越发有趣了,他的目光在痛苦不堪的贺卓雀和戒备万分的苏靖伊之间流转,最终,那冰冷的嘲讽再次对准了贺卓雀:

“卓雀,你为我挑选的躯壳,似乎很受欢迎?连这种边缘副本的NPC,都对他如此……情深义重。”

在无限游戏当入殓师是否搞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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