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神经元酒馆内的凝重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实体。那断断续续的求救脉冲和“心跳火葬场”的恐怖影像，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虞白轻轻将扒在自己腿上的小许一诺拎起来，塞到旁边还有些愣神的苏靖伊怀里：“看好她。”

小许一诺瘪瘪嘴，似乎想哭，但看到虞白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是小声抽噎了一下。

“贺卓雀，”虞白转向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能直接进入副本或确定入口坐标吗？”

贺卓雀手指早已在虚空中飞快操作，额角渗出细汗：“我去过一次，但现在无法直接定位它，信号源头被干扰得很厉害，而且用了多重跳跃协议……需要点时间。”

“哦，”虞白眼皮都没抬，冷冷道：“那你加油。”

贺卓雀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全力投入到破解工作中，冰蓝色的数据流在他眼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动。

凌灵漆摩挲着他手里的信，从工具栏中调取出一把硕大的镀金剪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SSS级副本……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变态的兴奋。

凌灵芭则忧心忡忡：“哥！重点是那个机械心脏和‘再利用’！改革派到底想干什么？”

虞白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那脉冲残留的、令人不适的波动。那股“烧焦”的味道，那种绝望的情绪，还有最后那句“欢迎各位‘燃料’”……这一切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不久，贺卓雀猛地呼出一口气：“找到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小型数据裂隙，就在废墟副本的边缘地带，最多只能维持三分钟的稳定！”

“足够了。”虞白点头，“灵漆，灵芭，你们留守，保护这里和苏师姐她们。贺卓雀，你跟我去。”

“就你们两个？”凌灵芭惊呼，“太危险了！”

“人多目标大。”虞白淡淡道，“而且，如果真是陷阱，去再多也一样。”他看了一眼贺卓雀，“我需要你的技术开路和断后。”

贺卓雀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一方面，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虞白就已经从副本菜鸟成长到如今有勇有谋的高手，他看着自己喜欢的人闪闪发光，自然是自豪的。

而另一方面，这样强势且运筹帷幄的虞白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恐惧。在他眼里，虞白一直是那个由他构建的副本BOSS，是设计师“虞白”的躯壳，是那个他能捏住脆弱后颈的“漂亮娃娃”，而现在，他不但生长出了自己的灵魂，还要一往无前地冲破《人类精神再就业计划》这个牢笼。

他该怎么做呢？

是他亲手构建了这个牢笼不是么？

那自然，也就只有将功补过这一条路了。

贺卓雀嘴角微微上扬，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后又变得坚定：“明白。”

没有更多犹豫，两人在贺卓雀开辟出的临时数据通道前站定，身影一闪，消失在扭曲的光晕中。

*

心跳火葬场

炽热、污浊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两人，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烧焦的有机物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气味。

他们落脚处是一条狭窄的、布满油污的金属走廊。头顶昏暗的红色警报灯不断旋转，将周围巨大、沉默的熔炉和蜿蜒交错的传送带投下扭曲蠕动的阴影。远处传来沉闷的、有规律的“咚……咚……”声，像是某种巨大心脏的搏动，震得人脚底发麻。

这里的数据密度高得吓人，而且充满了狂暴的、不稳定的能量流，极大地压制了他们的感知和能力。

“小心，”贺卓雀低声道，指尖闪烁着微光，试图建立基础防御和扫描，“这里的规则……很混乱，而且充满了恶意。”

虞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的、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还有一些深深刻划出的、绝望的抓痕。

他们沿着走廊谨慎前行，遵循着贺卓雀仪器上微弱的信号指引。越往里走，那股“咚……咚……”的心跳声就越发清晰响亮，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不适和心悸。

终于，他们在一个巨大的、仿佛锅炉房入口的闸门前停了下来。信号源就在里面。

贺卓雀尝试破解闸门权限，脸色微变：“权限等级极高……而且是‘改革派’的加密方式！等等……里面……有很强的生命信号，但又很……奇怪？”

虞白眼神一凛，直接上前，手按在冰冷的金属闸门上。他闭上眼睛，意识如同细微的触须般探出：程小满承诺的支援程序正通过大脑给他勾勒门后到情况。

就在他的意识接触到闸门的瞬间——

【……来了……终于……来了……】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兴奋感的意识碎片，直接撞进了他的脑海！

虞白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贺卓雀也察觉到了异常：“虞白？怎么了？”

虞白没有回答，只是猛地用力！那厚重的金属闸门，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一道缝隙！就好像门后的人正在恭候他一样。

更加灼热的气浪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从门后涌出！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熔炉井口。四周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血管神经般的管道和线缆，全部连接向熔炉中心上方悬浮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被无数机械臂和管线缠绕、束缚着的人形！

他的胸腔被彻底打开，里面镶嵌着的，正是脉冲影像中那个巨大、狰狞、不断搏动着的机械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暗红色的能量流，通过那些管道输送到下方的熔炉之中！

而那个人的脸……

虽然布满污垢和痛苦扭曲的痕迹，虽然一半的脸颊已经被冰冷的机械部件替代……但虞白和贺卓雀都瞬间认了出来——

那是【虞白】！

另一个“虞白”！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到来，那个被束缚的【虞白】艰难地抬起头，未被机械覆盖的那只眼睛看向门口，瞳孔涣散，却挤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笑容，破碎的声音直接通过周围的管道共振传来：

“欢……迎……我的……‘同胞’……”

“看……到了吗……‘改革派’的……杰作……”

“永恒的……动力……炉心……”

“我们……都将……归于……一体……”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痛苦和疯狂，但那个“改革派”的词，却如同冰锥般刺入虞白和贺卓雀的心中！

这个发出求救脉冲的【虞白】，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

他是诱饵！是“改革派”精心布置的、用来吸引其他“虞白”意识碎片的陷阱的一部分！

而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猛地一震！周围的闸门轰然落下封死！熔炉中心那巨大的机械心脏搏动得更加疯狂剧烈，散发出强大的吸力，目标直指门口的虞白！

“陷阱！”贺卓雀惊骇大喊，【逻辑键盘】全力运转权限，试图对抗那吸力和封锁！

虞白站在原地，狂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熔炉中心那个疯狂又痛苦的“自己”，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原来，“改革派”不仅想要清除他们。

他们还想……“回收利用”。

虞白冷笑地看向贺卓雀，用讥诮的眼神无声质问：又是你做的好事？

贺卓雀脸色发白，一边加速敲击键盘一边摇头：“我完全不知情！虞白‘作为旧主神，恐怕是暗地里和‘安全派’达成了什么协议！

虞白收回目光，贺卓雀那副急于辩解却又因事实而苍白无力的样子不似作伪。这家伙，别的优点稀缺，但在“承认错误”这方面，倒是有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坦荡。

“知道了。”虞白的声音被巨大的心跳和风声撕扯得有些模糊，但其中的冷意却清晰可辨，“先出去再说。”

出去？谈何容易！

四周的闸门厚重无比，闪烁着“改革派”特有的高强度加密流光。脚下的金属地面变得滚烫，并且传来强大的磁力，试图将两人牢牢吸附在原地。最可怕的是那熔炉中心机械心脏产生的吸力，它不仅作用于物理层面，更直接撕扯着虞白的意识核心，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那些属于“虞白”的碎片强行剥离出去，投入那永恒的炉火之中！

贺卓雀的【逻辑键盘】上光影狂闪，字符如同濒死般明灭不定。“不行！权限被完全压制！这里的规则优先级高得离谱！像是……像是用旧主神的核心权限加持过的！”

“那就别跟规则硬碰硬。”虞白的声音异常冷静，他甚至向前迈了一步，更靠近那恐怖的吸力源头，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找它的‘逻辑漏洞’！既然是‘火葬场’，总该有点‘行业规矩’！”

行业规矩？贺卓雀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虞白是在提醒他利用副本本身的设定！

他立刻放弃了对整体权限的争夺，转而将全部算力侵入这个“心跳火葬场”的底层运行日志和规则列表！数据如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快速筛选着一切可能利用的信息！

【规则1：唯有心跳不息者，方可于炉火中行走……】

【规则3：燃料须得充分“预处理”，剔除杂质，方可投入熔炉，保证燃烧效率……】

【规则7：……】

【规则……】

有了！

贺卓雀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头看向虞白：“找到一条！规则第11条补充说明：未被‘预处理’打上标记的‘潜在燃料’，若其‘心跳频率’与熔炉核心差异过大，需经过‘质检廊道’进行分离筛选，防止污染炉心！”

“心跳频率？”虞白有一瞬间的怔愣——他和炉心的那个【虞白】不都是“虞白”的意识碎片吗？

他猛然顿悟：怪不得“虞白”选择自己作为吞噬、融合所有副本中【虞白】平行意识碎片的核心容器——

他本质上与这个被改造的、作为炉心的【虞白】并不同源！

他们不一样！

“贺卓雀！干扰它对我的心跳频率判定！放大差异！”虞白厉声道。

“已经在做了！”贺卓雀十指几乎在【逻辑键盘】上擦出火花，强行篡改着从虞白身上采集到的生理数据模拟信号，“给你模拟一个……极度‘心律不齐’的波形！”

果然，那强大的、针对性的吸力猛地一滞！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格”信号搞懵了。

呜——呜——呜——！

刺耳的的汽笛声响起！侧面一道原本光滑的墙壁突然裂开，露出一条狭窄、昏暗、布满了各种诡异扫描探针和机械臂的通道！通道尽头闪烁着“质检”字样的红光！

“质检廊道”开启了！系统判定虞白这个“燃料”不合格，需要进一步“处理”！

“就是现在！”贺卓雀大喊。

虞白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吸力再次稳定前，猛地朝着新开启的通道冲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熔炉中心那个被束缚的【虞白】发出了愤怒而不甘的咆哮，机械心脏疯狂跳动，射出一道暗红色的能量束，直击虞白后心！

贺卓雀想也没想，猛地将【逻辑键盘】挡在身前！跃向能量束的攻击方向。

嘭！

键盘虚影剧烈闪烁，瞬间布满裂纹，贺卓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终究挡下了这一击！

虞白的身影则已没入了那条危险的“质检廊道”入口。

廊道的闸门在他身后迅速关闭，将贺卓雀和咆哮的熔炉隔绝在外。

廊道内光线昏暗，只有两侧无数冰冷的扫描射线如同毒蛇般在他身上来回游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前方阴影中，传来沉重的、金属拖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正朝着他走来。

虞白稳住呼吸，擦去额角的汗，目光警惕地看向廊道深处。虽然暂时摆脱了熔炉，但显然，“质检”这一关，也绝不会轻松。

而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贺卓雀还被关在外面，独自面对那个疯狂的【虞白】和恐怖的熔炉。

他必须尽快通过这里，找到出去的方法。

或者，找到这个“心跳火葬场”真正的控制核心。

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应对前方未知的“质检”威胁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刚刚关闭的闸门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孔隙悄然打开。

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甜腻腐臭气味的粉色气体，正无声无息地弥漫进廊道。

气体接触到他周围冰冷的金属壁，瞬间凝结成极细微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粉色冰晶。

这些冰晶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他的衣角、发梢，甚至试图钻入他的呼吸系统。

【检测到高活性未知物质侵入……】一个冰冷的、并非来自他自身的机械提示音，突兀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分析成分：强效意识软化剂、记忆提取催化剂、以及高度浓缩的“虞白”意识碎片……】

【警告：接触过量可能导致意识融合进程加速及不可逆人格偏移……】

虞白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质检”！

这是……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