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响的地方渐渐在上移,伴随着骨骼生长舒展的不适声音——童声的咯咯笑声变成了女声的叹气。
她敲着敲着,停下了。
钟止不敢懈怠,接过刀挡在于毁身前。
突然一只手猛然掏破了脆弱的门板,带着卡通猫咪发圈的女性手掌伸了进来,她虚空掏了几下,疯狂地贴脸向里看。
于毁表情不妙:“门在渐渐失效,她很快就会进来。”
钟止冲电话喊:“杜开砚!剧情到这里了,应该怎么做。”
这个本……远超当前玩家的平均难度!
杜开砚着急地几乎把手掐破。他们只是刚刚搞清楚剧情的人物关系,对破局之法毫无头绪。
“外面着火了,倒计时开启了!”
燕迟风刚刚出门查看,这时面色阴沉地冲了进来。
他方才带出去的那本书也不见了:“杜开砚,我记得你说所以房间都有这本《颜氏家训》。一模一样未必是敷衍,也有可能是提示,比如电话,比如这本书。”
“我把书丢进了火里,烧不坏的那一页,有关键信息。”
大火里书页的灰烬纷飞零落,唯有一句话在火光中清晰明澈,烈焰难销。
“今荇菜是水有之,黄华似莼。”——《颜氏家训》
荇菜生于水中,清洁自持。
这句话的意思是,后辈族人,行世应持清澈之心。
“清澈之心???”
都给人姑娘整成这样了,还让人保持清澈之心。郑一哲瞠目结舌。
钟止反复轻念着这句话:“教育后辈族人,行事应有……清澈之心。于毁,这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于毁摸着手上无法取下的婚戒,笑了笑,“我只知道四层的玩家离开的方法,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钟止。”
他手上的婚戒正灼烧滚烫,几乎烧成透着火光的液态,那截带着戒指的手指如受烙刑,已经开始碳化。
红色的衣衫落下烬尘,轻飘成他唇角视若罔闻的浅淡笑容。
钟止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别摸了,两个手都不想要了吗。”
杜开砚哭唧唧:“告诉你了?你和他都有秘密了,逃命的办法都瞒着哥们了QAQ!”
钟止:?
他趴在电话前和杜开砚一点一点复盘于毁和他说过的所有话。燕迟风则在和郑一哲分析线索里给的“清澈之心”。
“等会等会!”杜开砚打断钟止,“进办公室之前他说什么?”
“他问要搬家吗,”钟止仔细思索,还悄咪咪地瞥了于毁一眼,“哦,他还让我对居委会提意见。呵呵,这种不作为的干部,嘴里都是敷衍老百姓的套话。”
于毁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我听见了哦。
“对!是搬家!”
杜开砚豁然开朗:“在经历了霸凌和火灾后,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一定是搬家离开这个地方!我们怎么没想到——”
习羽接话:“公用厕所的搬家小广告?”
杜开砚惊喜地吆喝:“走走走!去厕所铲点搬家公司的小广告!!!”
于毁:“你看,咱们的乡亲邻里多好,还志愿组织楼道清洁服务呢。别搬了。”
门口的boss也很合时宜的在门上穿出了第二个大窟窿,哐地一声——砸了于主任的场子。
钟止:“……所以咱们面前这个来暴力上访的邻居怎么办。”
于毁笑得冷冷淡淡,阴阳怪气地回:“这我怎么知道,我可是只会嘴上敷衍老百姓的不作为干部呢。”
钟止无语:行。真记仇。
电话那头一窝蜂涌去了厕所,乍一清静,两人之间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曲调和掏窟窿声。
他们在迫在眉睫的危机中对视。
钟止还不忘调侃于毁:“美人哥,马上就想办法送你和新婚妻子团聚了。”
于毁翻了个白眼:“勿que,逢场作戏的合约妻子罢了。”
离开这里的方法至少已经出现了。
钟止温和笑了笑,想和这个与众不同的NPC告个别:“以后有缘再见。”
于毁本应该笑着恐吓他真是不知死活,但看着他脸上诚挚温厚的光芒,张了嘴还是没发出声音。
他艳丽诡魅的脸上反常地笼上了缥缈的埃光,落在钟止眼里,有点失落和怀旧的意味。
红衣的青年轻声说:“出去后,你大概就不愿与我再见了。”
钟止想了想:“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你。不过那都是别人,不是我。”
于毁又恢复了那种明艳的笑容,他侧首注意到钟止的红宝石袖扣,抬手在上面敲了两下,说如果下次还想再见到他,就带着袖扣进来。
钟止点头答应。
精疲力尽的主角把血红色的眼贴在破碎的缝隙间。
在她怨恨的凝视中,更强韧的器官又不绝地,从墙壁及地面四面八方地渗出来。于毁避开烧伤的手指,遏制颤抖,重新握紧长刀。
杜开砚几人从厕所取了一大把搬家公司的小广告。
仔细一看,能记忆的号码只有一串,是游戏的机制和提示。
几人就近使用了李竭房间的电话,发现无法拨通。但回到王荇的房间后,同样的号码,对面却秒接通,传来了搬家公司掺着滋啦声的电子欢迎音。
看来是这个本的机制,指认主角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正确才能触发剧情顺利逃离。
燕迟风火速按了人工服务,竟然真的接通了搬家公司。慵懒的女声喂了一句,说很快就到小区楼下,随时下楼随时就能走。
郑一哲大惊:“这么简单?”
习羽叹气:“也不太简单吧,楼道起着大火呢,怎么下去。”
还得钟止那边起作用。
杜开砚焦虑地满房间乱转,看得燕迟风眼晕,他直接把杜开砚按住:“你这样也没用,不如坐下来好好想想。游戏肯定是有规则和意义的,在逃脱机制上不会无迹可寻。”
“目前的剧情,都是王荇曾经经历、或想要去做的事。我们的个人任务代表报复,搬家代表逃离,那钟止作为替身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代表什么呢?”燕迟风温和地引导杜开砚分析。
“为了重新得到爱人的心?”杜开砚有些不确定。
“代表她……希望再次被于主任拯救。”
这就是所谓的清澈之心吗?
“一切都像被愿望所改装的梦魇,所有表层的意象都蕴含有深层的意义。那火一定也有所代表,如果搞清楚,我们就能知道怎么灭掉火。”燕迟风乐观起来。
“火代表的可能是愤怒?”杜开砚很快就进入推理状态,“火是主角放的,她放火是为了报复。”
郑一哲却反驳道:“如果一把火就能烧干净,还要什么个人任务,那我的手不是白丢了?”
“等等,四层丢失的手,又重新出现在一层了——”
杜开砚完全明白了:“这个游戏分为不可同行的四层和一层,由于主任的辞职信可知,两层的时间是不同的。四层是梦魇,代表过去;一层是新房,代表未来。”
“所以能穿梭其中的只有主角和她的爱人,与其说是怒火,不如说是对过去的焚烧。”燕迟风眼睛缓缓亮起来。
“清澈之心的意思是——让新生宽恕过往。”
两人齐声描述了大差不差的意思。
“王荇的新人生是从于毁为她承担错行、向她求爱的时候重新开始的。”
“钟止提到,于毁手上有个婚戒,不如试着向王荇再求一次婚,让她重新走入新的人生,或许这一切就能结束?”
杜开砚眼睛亮亮的。
燕迟风对上这双眼,含笑赞许。
当杜开砚低下头后,他脸上又出现了不太一样的、另一种欣赏。
郑一哲瞳孔地震:“你们劝受害者原谅猥亵她的罪魁祸首?”
燕迟风冷情地笑了笑:“反正也是游戏剧情。就算是真实的人生,如果连命都没了,正义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郑一哲嘟了嘟嘴,没再开口。
杜开砚动身拿起了电话,他太在意钟止的安危了。
听筒那边寂静得犹如无人在听——
再次听见钟止声音时,他冷静得不像刚从怪物的斗争中出来,声音和语气都浸着癫狂的冷意。
他静静地听着杜开砚的分析和安排,淡漠而失落地开口:“于毁刚死,我杀的。”
鲜血正一滴一滴从电话和他擎起话筒的胳膊上流下,悬空的瞬息,又滴回它所来源的温热身体上。
只是不再具有生息。
青年鲜红色的毛衣被大量的鲜血染成了深褐色,精绝的面孔安静地沉睡着,对比着胸口被剖开的巨大豁口和森森白骨,美得令人窒息。
钟止的右手握着于毁鲜红的心脏,那颗红宝石袖扣,被馥郁的鲜血镀上冶艳的釉色。
然后电话被钟止挂掉了。
“什么!?”
燕迟风被钟止震惊了,甚至情绪失控地攥住了杜开砚的领子,难以置信反复问:“他杀了谁?他在说胡话吧……杜开砚!你最好确定他现在还是人——”
后半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杜开砚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懈怠随性的钟止作风能激进到这种程度,更不能理解燕迟风此刻的巨大惊骇,他咬着牙问:“你,什么意思。”
“他根本不是什么于主任,那是随机出现在副本中进行监管和审判的侍神者!——人称红皇后。”
燕迟风瞪大的眼里装满不可置信,不似往常温润圆滑,还带着些微嘲讽,“连侍神者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哪家组织的笨蛋,最好找你们老大给你们好好补补课!
……如果还能活着出去的话。”
“我们冒火下楼吧,”众人间的气氛和楼道间的火焰一样糟糕,习羽劝道。
“在本里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能活着出去。”
几人妥协,各自准备湿被褥等装备。就在扛着被子出门淋水的功夫,大火竟然开始逐步后退!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火在楼道看不见的地方完全退尽了。
几人扔了被子直接冲到楼道口,燕迟风扔了点东西进去,发现楼道口也允许通行了。
大家沉默而迅速地顺着楼梯下行。
楼梯漫长而逼仄,跑的有点腿软也不敢停下。直到楼梯将尽,视线追上反常理退后的火,隔着楼梯看到,那些火焰通通被吸入一层的一个房间里。
在火焰被吸尽的瞬间,厚实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杜开砚隐约感觉,钟止就在里面。
他猛然翻身,跃过楼梯扶手纵身一跳,毫不犹豫地去开那扇门。
房间里收容着足矣吞噬整层楼的大火,把手已与烫红的烙铁无异,触碰的瞬间手心被灼得煞白。他却感受不到钻心的痛似的,疯狂重拍那扇紧闭的滚烫大门:“钟止!钟止你在里面吗!钟止!!!你回答我……”
燕迟风皱眉劝道:“在里面也多半活不了了,我们得先走!”
杜开砚生气了,冷冷剜了燕迟风一眼。
他嘶哑着嗓子,愤然推开对方:“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钟止出不来,我也——”
习羽一掌劈晕了他。
他知道他没说谎,杜开砚一向最重情谊。习羽拦腰抱起杜开砚,毫不犹豫地跟上燕迟风的步伐出了单元门。迟则生变,生机就在眼前,谁也不敢冒险停留。
单元门前碧空如洗,不见一丝雾气环绕,也真的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搬家公司货车。
来搬家的是个女生,看见几人,还打着呵欠,慵懒轻松地念叨:“就这点东西怎么这么慢啊。”
没人搭理她,她好像也不甚在意,打开了货车宽阔的后箱让几人上车了。
重回人间的烟火气冲击在劫后逢生的几人身上。
泄劲般的松弛让郑一哲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燕迟风帮着习羽搭把手安置杜开砚。
他盯着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的眉,还是于心不忍,对搬家妹子说:“再等等吧,我们还有个朋友没下来。”
那妹子似乎很意外,又念叨了句:“只见过跑得比兔子快的,没见过等朋友的。”
不知是大家精神太紧张了,还是游戏机制作祟,几人在上车之后渐渐全部进入了浅眠。
习羽在几段昏噩的睡眠中挣扎着,意识恍惚中看见有个人影打开了后箱门,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车上。带着眷恋缓缓合上了车门,立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那人打了声招呼,货车便启动了,缓缓踏上返回正常世界的旅途。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习羽和杜开砚手牵着手躺在家里的沙发上。
当初两人也是这样约好同进游戏的。
活下来的所有人脑中都久违地响起了机械的系统男声:
“恭喜玩家通关《崇明小区纵火事件》,剧情完成度100%,游戏效果……无法计算。
档案已封存,期待下次再会。”
习羽侧身看自己的爱人。
杜开砚无声地攥着习羽的手,眼泪已经缀了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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