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初勘之矿

穆三秋非常聪明,且深谙人性。

人们非常容易将对死亡的恐惧转为怒火,如果不熄灭最初就沾染疑心的火种,几次危机后她将失信于队伍。她不仅表明了自己的顾虑,更庇护了其他玩家。

而真正令众人的信服的,反倒是她的善意。

一个以己推人,不惜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也要促成团队和睦的沉稳老手,谁会怀疑呢?

钟止笑着帮了她一把。

无论这善意是真是假,当她登上舞台,角色就必须扮到底了。

他更好奇的是穆三秋口中的“放逐”,为什么她会判断,众人处决叛徒的方式是放逐呢。明明处置的方法有很多——

在钟止的破冰下,所有人由衷地赞成穆三秋的请求。

乔悟甚至加大了对初次勘探的防范,安排全部男性下车辅助穆三秋。在大家的信任下,失去这位靠谱的勘探员则意味着失去寻找矿石的能力,无人不愿意让她独自冒险。

勘探员穆三秋抱着设备首先跳下车,钟止紧随其后。

一车众人早已驶入黄土荒原深处,在无边无际的荒芜视角下俯瞰,寥寥几人,犹如巨大泛黄地图上的几粒微末孔眼,坠漏着数不胜数的黄沙,所有的生机融汇在此、又仿佛即将熄灭于此。

钟止重新踏足地面。

在看清整个环境后,他立刻意识到了违和之处。

整队启程时于高处所见,橙黄色的地与深蓝色的天相拼接,不见太阳的余晖时刻,唯一的光压在地平线之下,呈现出天幕合眼的静谧诡和。按正常世界常识,天色应该即将由白昼转向黑夜。

他们开车驾驶之久,从周围深入程度也可以见得,说几个小时应该也有了,但天宇仍缄默恒久,虚假如巨大屏幕的一张空档壁纸。

深入腹地的微尘视野,由整张盘踞着深蓝的幽深天幕压迫在他的眼前。

身后就是退无可退、吞没万物生命的黄沙厚土。

令人敬畏到恐惧。

“怎么了?”小白警觉地拥住了下意识后退的钟止,察觉他脸上的异常。

钟止和盘托出,也问向所有人:“我们走了多久?这天色没变过吗。”

正在下车的乔悟一愣,连忙让带手表的玩家确认时间。

穆三秋带的是块电子表,看完后表情复杂:“我这表完全坏了,整点走到30多,分钟显示70多……真让人不舒服。”

乔悟也一样,他腕间旋转的表针时快时慢,时而正走、时而倒走,怪异至极。

这场游戏里时间是混乱的,不变的天色正是提醒他们这一点。

车里留下的是剩下唯二的女性:杨姐、柔弱的特种兵姑娘。

乔悟正要关门。

柔弱姑娘却忽然抓住车门——

这个蒲柳似的小姑娘,竟然主动要求加入他们:“我总感觉你们应该需要我……按身份来讲,特种兵应该是要冲在一线的吧,让我加入吧!”

“可你这,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了,你别给我们添麻烦呐。”粗犷大哥好心相劝。

姑娘竟然猛地单手扛起比她还高的大盾牌,“哐”地直接跳了下来。

她略显幼态的杏眼里含着坚定:“我相信直觉!应该和你们并肩作战。”

乔悟拍拍手没说话,算是同意了,招呼着她一起帮忙。

说是帮穆三秋探勘,其实勘探工具也只有穆三秋自己能使用,其他人也就是打打辅助,更多是围着她警戒周围。

穆三秋打了个手势,谨慎地将工具探至地表。

她全神贯注,汗珠一颗一颗从额上滑下,但无改坚毅的神色。

时间被放慢似的,众人的呼吸因紧张越来越稀薄时,铲子终于发出阻遏的闷响,在土下碰到了异物。

穆三秋惊呼:“挖到东西了!”

她手脚并用地刨开表层的薄土,捧出了件漆黑的东西。

她捧着的炭黑物件状似某种禽类的头颅,长着喙,但要比寻常鸟类更大、更沉重,尖锐而长的喙狰狞得像要刺破观察者的眼球。

时间像被按了暂停,缓慢地,她的手心泛起某种怪异,仿佛灵魂和生命力在被它强行地汲取,而头颅似乎越来越栩栩如生,黑炭般的晦涩外壳几乎被她看成油亮亮的鸦羽。

穆三秋强忍着恐惧翻看颅骨与脖颈的断裂处,刻着的异型文字古老而怨毒,她的大脑却读懂了文字所代表的信息:食腐的诅咒。

乌鸦的头颅被摔在地上。

钟止才后知后觉地从被攫取的注意中恢复意识——这绝不是矿石!

但已经太晚了,目所能及的天际所达,盘旋的黑色乌鸦如黑云压城,翻白地眼紧锁众人脆弱的颅顶。密密麻麻的锐利鸟喙凝聚着,打着死亡的漩涡,发出噬腐的悲鸣。

小白反应极快,大跨步转身去拉越野车的车门。

车门被紧紧锁死,但很明显不是车内的杨姐锁上的,隔着门能听见她在用力开门。只是门纹丝不动,像是主角搞的鬼。

乌鸦几乎贴着小白的颧骨穿破他的脸颊,闪躲间,握着车门的左手被成千上万乌鸦席卷而过,整个手掌被啄得皮肉破碎、鲜血模糊。

他把嘴唇咬成煞白,看上去异常痛苦。

钟止毫无犹豫地脱掉外套,疯狂扑打缭绕在他四周的癫狂鸟类。

这些东西好像是有智慧的,选择优先攻击要逃跑的人。

衣襟里甩动挣扎着的乌鸦几乎贴在他脸上,泛着诡异腐烂味道的枯朽羽毛碾过他的皮肤,一根一根,然后是空旷的、流着脓水的眼眶,沾着血色的尖长鸟喙上密布的诅咒黑纹。

最后跌落在他们的脚边,僵硬的身躯附满了不属于它们的、人类的鲜血。

乌鸦是死的。

但扑在地上的尸体却越来越少,似乎是取之不尽的。

——它们在被那个挖掘出的头颅所驱动着。

“毁掉颅骨!”钟止大喊。

他离勘探坑最远,群飞的乌鸦几乎挡住所有的视线。

穆三秋直接接触颅骨,早在那东西的影响下晕过去了。

不过——她身上覆着一面巨大的盾牌,竟然是特种兵姑娘一直抗着盾,吃力地护着她。

只是刚刚从她手里的掉落的头颅竟不知滚落到哪去了。

饮血啖肉后,乌鸦变得异常凶悍,俯冲一阵后重新回到天际,整顿着酝酿起更大、更加腐臭的一团阴云。在漆黑的漩涡中心凝成一只滚动的瞳孔,忖度着下一个攻击目标。

乔悟在片刻的喘息中翻了个身,他看见了头颅,就在粗犷大哥瑟瑟发抖的屁股后头静置着。他嘶喊着:“刘峰,在刘峰身后!”

就在乔悟翻身的瞬间,群鸦中央的瞳孔停止了颤动,锁定目标的刹那就变幻成一支漆黑的箭,直攻乔悟挂着铭牌的脆弱胸口——

乔悟涌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僵在地上。

这样的一击下去,其人必死。

但下一秒,宕机的人奇迹般地剧烈喘息起来!

乔悟没死!!!

隔着漫天的群鸦,钟止才看见,他胸口覆盖上了一面巨大防爆盾牌,已经完全碎掉了。鸦群的冲击力让他的心脏几乎骤停,要不是这个盾牌,他整个心口都会被鸦群穿透。

柔弱姑娘的眼镜碎在他手边,她整个人透支般汗流浃背地趴在地上,刚刚那个瞬息间扑过来的动作似乎竭尽了她的全力,她后背全然地暴露在乌鸦的攻击范围内——

钟止下意识要冲过去保护她,被小白冷着眼扯住了。

幸好,粗犷大哥虽然大字不识几个,身手却极其利索,在乔悟大喊他名字的瞬间就一个肘击压碎了挖出来的头颅。

钟止遥遥地看见,透露碎裂的黑色粉末中夹杂着少量新鲜的血肉,让人联想到乌鸦啄过的伤口。

乌鸦消散成黑色的砂砾,随风散去了。

刘峰铆着粗嗓门高兴地大喊:“安全了!安全了!”

柔弱姑娘才完全卸下力,急促地大口喘息,湿漉漉的汗描着杏眼稚嫩的轮廓,急红的卧蚕上已分不清泪与汗:“还…还好,赶上了……”

死里逃生的乔悟在她的注视中无声地哭了,边哭边嗫嚅着:“周庐,谢谢。”

她露出了一个释然而明亮的笑,好像比许久未见的太阳,更点燃人心。

钟止正要去扶地上的两人,身侧的小白却无声地倒下了。

他惊惧地接了个满怀。小白被冷汗浸透的黑发贴在他侧颈上,苍白的嘴唇被自己咬出见血的齿痕。是被生生痛晕过去的。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亲近感拉扯着钟止,引着他贴上去。

在嘴唇几乎触碰的咫尺间,他骤然止住。

卧槽——

这太诡异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

钟止震惊地看着面前犹如沉睡虞美人般的绮丽面容,虚弱而易折,和他记忆中昏迷的于毁完全重叠。轮廓一致,而褪尽素白,极度的纯然反而勾起极度的旖旎。

钟止努力镇定下来。

小白手上缺肤少肉的破损之处有几处残破见骨。他小心地检查手心手背的伤口,在反复地翻转中,每看一眼,就更多一处白骨,白骨越来越多,直到小白整个指尖都被腐蚀不见。

“创口会腐蚀血肉!”

钟止此刻理解了穆三秋倒下前口中念出的名字,看来这个“食腐的诅咒”指的是创口会遭受诅咒而腐烂,直至消弭见骨。

他果决地掏出装备自带的刀,剜掉小白手掌其他还没开始腐蚀的地方,并建议众人把身上有痕的口子都剜掉。

除了刚从车里出来帮忙的地理学家,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那些乌鸦啄到了。钟止装备里有不少的酒精,分给大家给刀刃消毒后,各自忍着痛削掉了创面,包扎起来。

周庐的舍身相救让这支队伍的氛围缓和了太多,处理好伤口后,他们互相扶持着往车里进。

偌大的荒原上,只剩刘峰满脸憋不住的难堪表情。

乔悟刚从情绪里缓过来,带着鼻音关心他:“刘峰,你是怎么了?”

他犹豫不决地捂着屁股,满脸的尴尬挤在脸上:“呃,我、我屁股上被叨了一口……能、能来个哥们帮一把不……那个、那个钟止兄弟,你手艺好,你来帮帮我呗。”

乔悟:……

钟止乐了,擦了把刀就跳下了车。

刘峰:“哎哎哎兄弟你等等,我□□里藏着笔记本呢,我把这大宝贝掏出来你再剌我啊。”

钟止震惊:“你为啥把这东西放□□啊!!!”

刘峰理所当然地瞪眼:“关键道具,放在关键位置啊。”

钟止:真·小刀剌屁股

——开了大眼了。

刘峰对钟止的手艺似乎非常放心,撅着屁股,还有闲心掏出笔、翻开本子,准备记下他们的第一次勘察。

冲着直男的屁股,钟止也没留情,库拉就是一刀。

“啊——”

土拨鼠粗犷的惨叫让整个车里的劫后余生的玩家为之一颤。

刘峰大怒:“你怎么对那小白脸这么温柔,对我这么残忍啊!”

钟止眨着疏淡且无辜的眼睛:“都一样呀,是他先晕过去了。你也想晕过去吗,大哥。”

刘峰想到小白那血呼淋拉的手,连忙摇头,专心往他那本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钟止含着笑瞥了两眼。

他敏锐地发现,刘峰并不是从本子的开头开始记录的,而是先泛泛地翻到某个厚度,然后在某一页上止住,才开始记录。

他问:“你习惯从本子中间开始用吗?”

刘峰上车的脚步愣住了:“哎,你说得对,但我没这个习惯啊……”

两人相继上了车,车子重新在一望无际的橙色中行驶了起来。

第一次勘探以失败告终,好在并未减员。

小白醒来时,冷汗已经浸湿了钟止的半个肩膀。

他抬头,看见一片素白的面孔上覆着半扇睫毛,半合的铅灰色的眼睛有些刻意的冷淡。

小白虚弱地关心他:“你没事吧。”

钟止:“?你多管管你自己吧。”

他又露出那种楚楚可怜的悲戚表情,满脸写着妾颜未改君心变的哀怨。

不过片刻,他又转着乌漆漆的眼睛笑了起来,偏冷的音色低压成柔和的质感:“钟止,我发现你特别有趣。”

钟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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