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三秋佩戴上地理学家的铭牌，路上的浓雾渐渐散开，车也驶离了那个凝固的坐标。

小凯高兴得欢呼雀跃：“呜呼！我们走出来了，我们走出来了！”

钟止莫名觉得这个NPC亲切可爱，鼓励地揉了一把小凯软乎乎的头发，给小凯揉得心花怒放傻笑不止。

完全没人注意阴暗的角落里扭曲爬行眼角尖锐的某位醋王。

嗯，完全没注意到。钟止这样想。

勘探车重新走上了辽阔而无垠的荒原，朝着那片赤诚炽烈的余晖开去，深蓝色的碧空隐藏着星辉，和柔白光芒的矿石一样，在心事深埋的旷野中静静等待着属于它们的天日。

高度的精神紧张让众人异常疲倦，安排好轮流值班后，大家渐渐沉入睡眠。

钟止清醒着值首班，看着队友睡的四仰八叉毫无防备的样子，不禁扬起唇。他也有点好奇美人的睡相，偏头去看身边人，却撞进了那弯含霜蕴雪的眼。

“呃…没睡？”

“睡不着。”

“游戏里的事也不能只靠想，有时候还是得冒险去试。”钟止随口回。

“没想游戏。”小白本来想调侃句，去试就去世吗，却直楞楞说出心里的真话。

钟止也干巴巴地接：“那想什么？”

“……在想‘也’。”

这句就有点过于直白了。

厚脸皮如钟止，也瞬间感觉一股热气从脑后冲了出来，他摒了几口气才敢看那张漂亮且深情的脸：“谢谢……也替上个循环的我致以谢意。”

对方也笑笑：“那……也替上个循环的我收下了。”

小白也加重了同一个字，视线毫不掩藏的落在钟止的唇上。

钟止实在是受不了了，认命地打起直球：“不是？你就因为这个躲我……怕我知道了缠着你？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发誓再也不搞直男了。”

小白却碎了似的，清凌凌飘着的睫毛瞬息间扑扇了一下。好像戳到了他什么伤心事。

过了一会儿，钟止都以为他睡着了。

他才忍着难过出声：“我说了，我对你一见钟情。可你看着我的时候，明明在看别人。”

他还介怀自己把他认成别人的事。

钟止愧疚起来。

“说实话吧，认错的那位，其实是我的一个对头，”钟止轻声解释，仿佛怕惊动一片停驻在自己眉间的冰雪，“一个NPC，我在上场游戏里对他毁约了。”

小白若有所思：“哦，所以那会你阴阳我没人性，是怀疑我是NPC啊。”

钟止：……不是，你听我狡辩啊。

“我还以为，你是怪我始乱终弃呢。”他又沾点委屈地说，“那，你还怀疑我吗？”

钟止的大脑被近在咫尺的美色冲击得有点宕机，胡说八道起大实话：“那不能，你这么菜，疯了都杀不死个中年大姐。哪个NPC这么笨比啊。”

小白：……

他好像有点生气，漂亮的眼角变成了圆润狡黠的尖尖，连着柔软温顺的卧蚕，竦峙成一角落进山岛间的勾月。清疏中，缠着说不清的勾魂夺魄。

施下月色的人缓缓伸手，柔情万千地拎住钟止的下巴，偷了一口觊觎已久的唇。

小白唇齿间一片冰冷。

钟止以为自己含住了天际的雪月，他合上温和无棱的眉眼，慷慨地想，那就多渡他几口热气吧。

在温存中坠入人间吧，我的白色月光。

换班的乔悟醒来时，小白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钟止身上。

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直播能不能也别盯着我放送啊！！！

钟止再次醒来，是被一阵近在咫尺的电磁声惊醒。

他从小白身上爬起来，刚要说用通讯设备怎么不叫醒自己，发现靠着的身体也是被惊醒的状态。除了值班的穆三秋，所有人都是被叫醒的状态。

没人使用设备，对讲机竟然自己响了起来——

滋滋滋……滋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想到了上次听到的、不太美好的回忆。

“滋…喂？滋滋滋……有人吗？还活着么？我是上次联络过的宋琛…滋滋滋……”

还好，传来的是非自己队内成员的人类声音。

这音色听着熟悉，钟止想起来，第一次用通讯录和他们联系上的男人确实是姓宋，他接话：“在的，宋先生。”

对面笑了笑，话却毫不婉转：“你们还剩几个人？”

穆三秋沉着声音反问回去：“你们还剩几个人？”

上次这个宋琛就旁敲侧击的提过记录员的事情，说明他早就发现了记录的重要性，甚至已经知道循环的存在。但却没有直接告诉同为玩家的他们。

宋琛也猜到了陌生的队伍对他的怀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们一定发现……滋滋滋…了吧，上次通话没有直接告诉你们，是因为无法在通讯中，涉及…滋滋滋…的关键信息会被屏蔽。希望我的暗示能帮到你们。”

循环的内容确实被屏蔽了。

宋琛非常真诚地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团队，目前他们仅失去了特种兵，其他关键岗位几乎无损，多亏他们一早就发现了记录本上的所有内容。

他又认真地嘱咐：“我们还发现一件事，‘上次’记录到的文字材料，在‘这次’的勘探中，并没有重复的内容。……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大家明白了，他是指矿石所蕴藏的信笺，是可以在几次循环中累计收集的。

穆三秋问：“你们目前一共记录了几段文字材料？”

宋琛答：“5段，两次加起来一共5段。但我们猜测这并不是全部，至少也应该有7段文字材料。”

七段材料，七个成员。

对应着每个人的死法。

宋琛还试图分享信笺的内容，果不其然被屏蔽了。

“看来还是要各自努力了，各位。”宋琛遗憾地表示。

钟止忽然打断他：“你们队伍也是7个成员，和一个司机NPC对吗？”

宋琛：“是的。”

钟止接着问：“那你们的司机，叫什么？”

宋琛有点摸不着头脑：“叫小凯，怎么了。”

靠着驾驶座后背坐的周庐浑身毛骨悚然地跳了起来，她惊恐地低语：“还、还有一个小凯？”

穆三秋安慰：“出现相同的接引NPC也并不奇怪。”

“复制粘贴的NPC并不奇怪，但如果三个一模一样的人不小心在旅途中见了面，可就有点诡异了……”钟止凝重看着正哼着歌，轻松愉快开着车的小凯。

周庐：别吓我行吗QAQ

“这个设定或许意味着，这场游戏中，我们这三支勘探队根本不会见面。”钟止的眉深深皱成一个大结，“这就有点糟糕了啊。”

穆三秋和乔悟也明白了。

他们从未在荒原和任何一支队伍相遇过，并且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和地域触发联络。

这21位玩家根本就不会相遇！

宋琛的声音也变得缥缈：“那……你的意思是，主角藏在21个并不会碰面的玩家中，只能通过通讯交流信息发现？”

“这他吗不是刁难人吗！”乔悟咒骂了一句，“通讯不稳定不说，那种一开始就死干净的队伍要怎么联系啊。”

穆三秋大惊，忌讳地踢了乔悟一脚。

钟止忽然看出了什么。

猝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浑身泛起冷意。

钟止平静地笑了起来，看似随和地问了一句：“宋先生，怎么从头到尾，也没听过你队友的声音呢？”

对方也笑了笑，低沉磁性的声音充满了威慑：“啊，我的队友戒备心比较强。……你们说是吧？”

他好像在向队友发出询问，但对讲机里只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和信号的滋啦声。

然后通讯被挂断了。

“钟止！”穆三秋低喊了他一句，把他从那种思绪高度亢奋的状态里喊出来。

小白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腕。因为并不清楚主角是个什么存在，也插不上嘴，只忧心忡忡地轻抚着他的后颈。

钟止深呼吸了两口，问游戏经验丰富的穆三秋：“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穆三秋把头低下去，点点头：“我知道你生气。但在游戏里杀人，轮不到我们主持正义，会有‘神罚’惩治。”

“神罚？”

她划开火柴，点了支烟，光影落在利落的轮廓上，和她的声音一样略显落寞：“这个游戏存在‘神’，负责主持秩序与审判道德。”

主神。侍神者所追随的，就是这样的存在。

周庐好奇地问：“你们见过主神吗？”

乔悟非常费力地思索了片刻：“嘶——我好像见过？”

周庐又眨着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睛问主神和神罚的具体情况，乔悟却挠着脑壳，说详细的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了。

穆三秋打断了两人，让乔悟看看黑夜是否结束。

她的勘探设备冷却时间早已结束，只待镜中白昼降临，便可离目的再进一步。

小白无措地轻拍着钟止，让他靠在自己冰冷清冽的怀里。

“…你说什么？”小白侧过头，专注地听着钟止的碎念。

“我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钟止含着碎星般的眸光，轻声念。

小白若有所思地接话：“你会舍生而取义，对吧？”

“不，也得看是什么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