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循环之末

钟止合上信,抱紧了麻布包裹的头颅,听不出喜悲地陈述:“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以为我知道了免除死亡的条件,紧要关头,我曾试着用自己的命去置换小白的。”

“但猜中条件的其实是他…”他边说边掉着眼泪,声音却依旧冷静镇定,“在‘危机’中见证队友的死亡,并施以援手,就能活下来。”

“这就是破局之法——”

穆三秋恍然大悟:“所以我们中间没有医生!主角想要我们凭自己的善意去救队友,如果医生存在,他的职责本身就是bug了。”

主角的愧疚,是眼睁睁看着那些队友死亡,却未曾施以援手。

每次被关在车中的人,确实因为没有直面死亡而短暂的安全,也因为失去机会救援别人而在下个轮次中成为必杀的目标。

钟止和穆三秋活到现在,是因为每轮“危机”中,都曾对身边的人或多或少搭了把手。

穆三秋轻轻拍了拍钟止。

钟止很快从悲伤中收住情绪,提醒穆三秋,这次她视野和位置受限,没有帮助队友,在下次危机中会首当其冲。

穆三秋点点头。

她确实强大,丝毫没有被即将来临的死亡冲昏理智,甚至开始复盘起所有线索。

片刻后,她察觉出了问题:“不太对,钟止——你刚刚念信时说‘失去四个队友后’…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有印象的信笺只有3封吧。”

钟止的脑子也被强行开机:“你说的对……我竟然没注意。”

“先别急,”穆三秋皱起眉,仍然冷静地分析,“一种可能,是我们在本循环内产生记忆错乱了。这个好办,只要查查记录本就好了。”

钟止火速翻阅着笔记本,确认记忆和记录一致,确实只有三封信件。

穆三秋点点头,接着说:“第二种可能,是我们遗漏了矿石,但我们在挖掘的过程中并没有特别区分矿石的顺序……所以我倾向于第三种可能,信笺的顺序被打乱了。”

已记录的信笺是按旧探勘队成员的死亡顺序依次出现,但随着循环的深入,开始随机分布于剩余的矿石中。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更关键的信息有可能更早获得,关于主角的信息就会越早浮出水面。

钟止数了一下这封信中提到的人数,3个。

“三秋,如果仍旧以死亡顺序来定信笺的顺序,那我们这封信就该是…第四封,对吧。”

“那信笺的总数就应该是四封,加上队伍中剩余的人数……一共七封!”

“七封信,对应七个队员,好像也说得过去。”

两人的眼睛在对视中璀璨了起来。只要在全部循环中累计挖够七块石头,再根据信笺推理出主角,指出它的执念所在,就离通关游戏不远了。

钟止把这个结论记在本子上。

在下次“危机”到来前,他们还能再进行一次勘探,那下个循环只需要勘探两次,在笔记的辅助下几乎是轻而易举的。

成功近在咫尺——

两人分配好身份,随时准备着最后一次勘探。

循环末端,整个队死得七零八落,几乎团灭,唯二的幸存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钟止闲敲着窗侧,看向那团隐而不发的落日晖光,觉得有几分像涅槃前的炽烈火焰,死气沉沉的凝滞画面竟也变得顺眼起来。

穆三秋正收拾两包轻简、能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让钟止也绑在身上,以防勘探车损毁。她边收拾边和钟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你认为这个写信的主角,是什么身份呢?”

钟止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坦白回答:“记录员吧。”

穆三秋打了个响指:“和我想的一样。”

钟止笑了笑,闲散地分析起来:“从信笺的描述中能看出,这个主角应该体能不佳,心智敏感,文字浪漫。不是记录员就是通讯员。”。

穆三秋的笑又开朗了几分:“怎么感觉在描述你自己。”

钟止从座位上翻了个身:“我要是主角,这么美好的末路时光,我才不选你。”

不过他倒是知道,穆三秋不介意自己的调侃,又问:“你对主角有头绪了?”

“没有,但我认为主角不在队中,或者说,至少不是我们所见的队中。”

“怎么说?”

“这个本有点像一场考验之旅。如果我是主角,我会选择削弱自己的参与度,去见证整个探勘队的结局。”

“懂了,你说咱队友管得宽呗,我马上记下来。”

“……”

明明是轻快的打趣,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语。

穆三秋轻声招呼钟止睡会,时间已不多。

透支的情绪让钟止很快陷入了疲惫的沉眠。

这样的无梦的睡眠本应该善始善终,但在梦尽头,钟止忽然感到那种芒刺在背的注视感,几乎是一种死亡的冷气在窥视着他。

但又糅杂着说不清的觊觎,和几分悲戚。

他从梦中惊醒,下意识追溯视线的来源——那里放着一个圆滚的麻布包,鲜血浸湿的下端早已干涸。

……那是小白在注视他?

钟止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他抱起头颅,扯上穆三秋,不顾正在行驶的勘探车,拉开车门拽着她直接扑滚向行驶中仍闪着残影的地面!

“钟止!怎——”

他甚至还没从骨头撞地的震荡中平复过来,勘探车如平底惊雷“嘣”地炸开了。

再晚一秒,两人也要被炸个成爆米花了。

那车燃着火,犹如一簇从地狱伸出的彼岸花,张开血淋淋的爪牙,嘶鸣着驶向不可控的落日深处。

钟止几乎垫在穆三秋身体下面,袖子完全破损,半个胳膊被擦得几乎见骨。曾沾染半面血的脸颊,也为粗粝的擦伤覆盖。他喘着大气,此时才觉得有一点痛。

穆三秋很快从震惊中恢复:“没想到追的这么紧了,幸好你反应快。”

她看见钟止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手。

然后听见他有点无措地说:“三秋,我的身份必须得托付给你一部分了。”

他的眼睛失明了。

穆三秋取走了钟止身上天文学家和记录员的铭牌,然后清点两人身上所带的食物和水,非常不乐观地叹了口气。

钟止问:“没有NPC的坐标定位,还能勘探吗?”

穆三秋:“可以,地理学家也有可以定位的工具。”

几乎是片刻间,全部身份的配套装备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周身,还带着不想细究的滚烫温度。

天文镜中一片浩荡白光,穆三秋惊喜地朝钟止说:“时间流速好像加快了,白天来的更早了。”

钟止声音依旧轻飘,犹如旷原上淡淡浮起的烟沙:“白天也会更早结束,希望我们能够在黑天前步行抵达坐标。”

交谈间,穆三秋已利落地换成自己熟悉的装备,勘探到一个具体的坐标。她拿出地理学家的指南针,在某个隐藏的旋钮处拨动坐标对应的数字,指南针竟然自发地转动起来,最后箭头稳定在了某个方向,指明了前路。

她扶起钟止:“走。”

钟止手里紧紧抱着麻布的圆滚包裹,因为骤然失明,失衡趔趄了几步:“穆三秋,如果你一个人更快,就一个人走。”

“你他妈闭上嘴吧。”穆三秋早料到他会说这些话,稳稳架住他茫然四探索的胳膊,紧抓着他前行。

钟止回想起沙陷的时候,也放弃了和她争执:“那好吧。但水和食物都给你,必要时候我也可以是你的储备粮。”

穆三秋剜了他一眼,想起他看不见,又气地猛拽了他一把泄愤。

“哎哎哎你走稳点…我头要掉了!”

穆三秋(翻白眼):算了吧哥,你抱那个头抱得比拉我都紧。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在某个点位处指南针忽然乱转起来,紧接着咔哒一声,拨动的钮弦自己逆转回了原状,像是重置了。

“看来到了。”穆三秋深呼吸,搓搓手,“出来吧,天文镜——”

她把指南针一扔,声控似的凭空掏出一把天文望远镜。

“太好了,还是白天!”她利落地操作起地质锤,看到对勾后又变出勘探装备,她声音正经起来,“钟止,开挖了。”

钟止温和地调侃她:“行,开工吧魔法少女小秋。”

一阵叮叮咚咚结束后,他感受到穆三秋正捧着一束光靠近他,光中蕴藏的力量未因感知者的失明而有丝毫弱化,甚至在经历队友的数次死亡后,更加清晰、真切。

穆三秋从他身上摘走了心理学家的铭牌,纸张的声音应动而响,她惊叹:“归属人活着也行啊!身份可以随意转移。”

钟止点点头,嘱咐穆三秋先把身份转移这件事记下来。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觉就格外敏锐,比如寒意,比如天上落下的飘雪。

细微的雪从他们抵达坐标位置时就开始下了,如今越下越大,渐逼的寒意让脚下的土地都冷硬起来。

钟止脱了外套递给穆三秋。

对面却没接,她沙沙的笔声已经停下,好像在阅读什么,读得呼吸都谨慎起来。

“好像不太对,他们这支队伍,是有心理学家的!”她在深呼吸中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过,心理学家兼任着记录员……”

“这是第七封信,

是主角写给死去的记录员的。”

钟止忽然意识到,他搞错了一件事,活人是不会给自己写悼念信的。

第四封信虽然如实记录,但作者使用了一种记叙诡计,出现的活人有三个,并不说明活人只有三个。

队伍中,有隐藏的第八个身份——

好冷。

雪越下越大了。

钟止疯狂搓手,努力在寒天雪地中支棱起来:“三秋,你把全信读一遍。”

两人席地而坐,雪花渐大,地面上已经能够积起雪来。他每次垂下手时,都能感觉积雪的飞速累叠。

迟早也会积在他们的尸体上。

“三秋?”钟止又喊了一声,没人答话,但他话音一起响起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和骤然升起的温暖。

卧槽火!秋子姐,有点东西啊!

钟止乐呵呵地伸出手烤火:“咦,你烧的什么?哪来的燃料……卧槽你不会——”

他差点以为穆三秋把他的月亮给烧了,回头一摸,圆滚麻袋还在,才舒心地烤起火。

“哎,那信你记完了吗?记完给我念念啊。”

“你写的太慢了吧。”

“三秋?穆三秋?……”

他伸出手往空气里摸了一把,拍在了熟悉的勘探服材质上。

钟止眨了眨无聚焦的铅灰色眼瞳,平静地问:

“是主角吧?”

飞雪落在燃烧着的温暖火焰中,犹如飞蛾入火。

他坐在白寥寥的旷原中,像万千飞雪中的一颗。

无论钟止怎么言语,对方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它只是静静地听着,即使钟止试图激怒它,甚至重提它珍视的队友,它依旧带着一种过尽千帆的包容。

静静注视着钟止。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从荒原回到人间,或许它听过更多、更难堪的中伤。

就这样坐到最后一寸火殆尽。

一道熟悉的声音烧穿钟止的耳廓:“你很像真正的心理学家——”

钟止认识这个声音!!!

对方拍掉肩上雪,起身的窸窣声响起,钟止猛地抓住对方的衣角,然后被无法反抗的压制性力量搞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的视觉竟然莫名其妙的恢复了,穆三秋彻底熄灭在他眼前,余烬被厚雪掩埋。

他的半侧手脚埋在冰冷的厚雪里,已经失去直觉。伸另一只手去摸,冻僵的躯体冷硬得像块毫无关联的石头。他狠了狠心,将攒成拳的冰冻手指一根一根地掰断,取出手心紧攥着的物件,固定在了袖扣的背面。

当钟止认命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进雪里时,身侧忽然燃起一簇绮丽的青焰。

他失去神智前的一瞬间,隔着那团圆滚的火焰,看见荒原上永不坠落的余晖失去色彩,诡魅的蔚蓝贪昧了整片天幕,末路处孕育出一轮皓白、空阔、散着柔白色温和光辉的巨大月轮。

发出与矿石别无二致的光。

怎么有这么大的月亮……

白衣的青年在冷光下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环顾周围,逼真的荒原上只有穿着同款防风服来来往往的群演,他每拉住一个问这是哪儿,对方都只会漠然机械地重复:“领装备,勘探队要出发了,快点去领装备。”

他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终于接受了这一切不是综艺节目,所有反现实的现象也不是特效,而是真实的。

自己不知缘何地落入了一个异世界中。

他沉思时,远处出现了个不同的身影。

好像童话里所设定的某种命中注定的相遇,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孔从冷月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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