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生是一只弱小的鸭子精，无论从种族上，还是个人来看，他的灵气都十分低微，柔弱到被冲出了山谷便再也找不到家，索性他遇到了救他的那个人，他才能以这样孱弱的身体活下来。

因此他与同类并不亲近，除了自己在水池边发呆，就是去最喜欢的树爷爷身下靠着。慈祥的树爷爷喜欢用垂落下的树藤搭在他的头顶，温柔地像亲人抚摸着孩子的手：“你这孩子，外柔内刚，决定了的事没人能阻止你，尘世处处凶险，你那恩人更是不知姓名身世，你该如何报恩？”

池生就用小小的鸭脑袋蹭它的树根，只闷闷道：“我一定要找到他。”

树爷爷就用长根须笑道：“我知道，你从小便固执。去吧，你是迟早要走的。”

池生看着逐渐远去的家，紧紧地抿着嘴唇，吸了吸鼻子。

李落笑道：“舍不得了？”听到池生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又道，“但灵山比这里漂亮许多，你会更喜欢的。”他迟疑了片刻，“话说……你曾经认识琅雪君吗？”

池生自己也不确定，但他还是“嗯”一声：“他曾经救过我，我想报恩。”

对方却慢慢笑开，言语却刺骨：“小池生，若是除琅雪君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支持你的，但是——唯独他，你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为什么？”

“师尊是仙门中的两大上尊之一，既强大又无情，因修为高深，已达到太上忘情的虚无超脱境界，离大乘入仙界只剩一步之遥，师门中倾慕他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人敢接近他。”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就像那镜中花、水中月，只能观赏地远远看着罢了。”

池生沉默着低下头，许久，他问：“每个人修仙到那个境界都会变成那样吗？”

“这就因人而异了，不过依然是成仙，自然与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有所不同吧。”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跟随着大部队，池生也不知自己究竟飞了多久，期间只用辟谷丹来维持人体能量。

隔在云端之上，往下一看便能将整座大陆俯瞰眼底，李落为他介绍，这片凡间大地名为君瀛神州，神州王朝统一，正值繁荣之际，因此各方势力百花齐放，佛道、儒道、侠道、仙道等层出不穷，也生出不少世家。

但灵山因倡导人人平等、不分贫贱，因此学生出身更杂一些，有百姓农子，有王亲贵族，有世家子弟，亦有妖精。正因如此，但灵山乃是所有芸芸修真门派中最大最主要的一派。

大致听着李落所讲，池生只记住了七七八八，反正总结起来就是——但灵山很厉害就对了。

他心想，我信你的鬼话，你们就是要抓我回去奴役。但是他嘴上很积德，没有讲出来。

连续不停地行了几个日夜后，他终于远远睇见了一片隐盖在烟岚云岫下的山群。连绵不绝的苍翠峰脉上方罩着一座润薄的结界阵，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有彩色的光辉，宛若一个倒扣的琉璃碗，有仙鹤灵鸟欢嬉飞绕。

李落道：“到了——但灵山脉。”

站在云端上向下看，能看到中央有一座最高的山峰，直耸云霄。再飞近些，发现山峰之上居然呈下凹之势，四座小岛环绕一座主岛，主岛呈平坦之势，犹如星中之捧月。瀑布如同银缎般垂落倾斜，直下飞流三千尺，整个山峰秀奇而逶迤。

李落这样赞叹道：“君瀛神州放眼天下，怕是也再找不出来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仙山了。”

他御剑转而直下，池生随众弟子落地，连续飞了好几日，他的脚有些发软。抬眼望去，发现此处是一道长石阶，远远望不到尽头，仿佛连接天际，脚便更软了。

李落笑道：“看傻了吧，你刚刚看到的主岛与小岛是门派内景，却设有法术禁制，不可直接落入，只能走半山腰的这个石阶进入仙门。”

长阶名为崇云梯，一千阶梯需一步一脚印地走上去，不可使用仙术或灵力，不可借他人之力帮忙，视为对但灵仙宫的尊重，亦是考验来者是否心志坚定真诚。长阶之上的仙门名为拂尘门，寓意是入此门之后，则应凡尘皆断，步入仙道。

池生见众弟子与被抓的妖精们皆面色愁苦，对着长阶却迟迟不动，不禁问道：“他们怎么都不走？”

李落叹了口气：“入仙道岂有那样简单，能走到五百阶梯视为肉.体及格，踏完一千阶梯则是精神的折磨。他们大概在做心理准备吧。”

池生硬着头皮向上走，这样长而密的台阶，就是有些修仙基础的人，以肉.体一步一走，都颇为困难，更妄论自己这种菜鸡。走到两百阶时，池生两条腿已经完全麻木，烈日照着他鼻尖滴落的水汗。他走到五百阶梯时，整个身体已经酸痛不已，隐隐可以得见仙宫的门栏。

李落后来居上，恰好走到池生身边，状态比他要好一些，担心道：“小池生，你没修过仙，身体根基又差，第一次走这个崇云梯定是比我们要困难些，实在走不上去的话，可以在原地歇一会儿。”

池生袖子擦了擦头顶的汗珠，在原地歇了一炷香的时间，成功做了最后的吊尾。恢复了些许力气后，再往上走。

——仙道果然不是谁都能入的。

强撑着酸痛的肉.体和薄弱的意识走到第九百九十阶时，他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完全由潜意识支配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凡尘，真去了仙界漂泊，加上他裸腿赤脚，脚底几乎全然麻木。

可在踏上千阶之时，又倏地有一道白光自脚下亮起，他周身瞬间被补满了所有灵气，疲惫感和虚弱感全然褪去，整个人焕然新生。

李落拉他上来，笑道：“恭喜你，已入仙道。”

仙门两侧有两位驻守的弟子，白袍银剑，仙气飘飘，向众弟子点头行礼。

突然窜过来的李寻与池生撞了一下肩膀：“喂，兄弟，感觉咋样？是不是如获新生？”

池生一边愣愣点头，一边被李寻揽着肩膀从仙门穿了过去。

“这就对了，让你历经这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是指曾在尘世间受过的磨难，而当最后入拂尘门的那一刻，则拂去尘苦，所有痛苦就都烟消云散啦！嘿嘿，感触还挺深吧？”

池生认真地再次点头，如果可以，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走这个崇云梯。

踏入仙门后，又是一番奇景，曾经欣赏仙门中美景是在隔开百米之外的云层上，如今却是亲身进入主岛其中，有淙淙瀑声夹杂叮咚泉流，仙鹤群栖息盘踞。放眼望去，又是一片巍峨雪金交辉的宫殿错落有致。

处处皆有白衣弟子的身影，三三两两地成群，腰间佩剑，有一些凑了上来：“落师兄！你回来啦！琅雪君早到了，正等你们呢，快过去吧！”

礼貌地颔首过后，李落转头对池生道：“跟紧我，我带你去莲台。”

池生明显地感受到了一众弟子们投向自己的大剌剌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池生，他接下来去的地方不是审判台就是屠宰场。便往李落的身后缩了缩，低头看着赤.裸的脚尖。

片刻后，又缩了缩。

鸵鸟心理的池生就一直低着头跟着李落走，直到他转过头说了句：“小池生，到了。”

池生这才抬起头看，他被带上的莲台是位处空地广场中心的一方石台，放眼望去，台下围聚过来的是一片雪白色的人海，穿着门派校服，个个手执长剑，认真恭敬地在某一刻同时跪了下去。

“参见临澜君、琅雪君两位上尊——”

池生猛然回头，看向殿台高处站立的林飞弦。

此刻身在但灵山中，他的装束与在外便略有不同，衣饰更加繁琐厚重，彰显其上尊的身份，只有那张脸仍是一成不变，淡淡地将眼神放在身前，不知在想什么。

而他的身侧，还站着另一位挺拔如树的男子，身姿和气质与林飞弦并无太大区别，同样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应该就是弟子们口中的另一位上尊，临澜君。

从上尊到弟子，都在牢牢地盯着莲台之上。

池生倒也看不懂这架势了。

但直觉告诉他……他要接受仙门的审判。

莲台之上除了有池生，还有一起被抓回来的那些妖精，那只臭鼬似乎因为之前出了丑，此刻有些刻意避开池生的目光。

临澜君在远处以传音术凛声道：“开始吧。”

只见莲台中心缓缓浮起一玉制架台，里面呈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球。韫宁撇了撇嘴，率先走到灵石，以掌心相触，肉眼可见地看到灵石中似乎有一丝流动的金线在其中漂浮，足足绕了两圈，最后消失。

韫宁顿时喜笑颜开：“我没被感染！我没被感染！”

他大笑着从莲台离去，却被一道气劲击到了地上，抬头一看，出手的是临澜君。

他冷声道：“一边等着去，兴奋就忘了规矩？”

韫宁撇了撇嘴：“是，临澜君。”

临澜君：“下一个。”

又有妖精走上前摸上灵石，同样的金线绕了两圈后，再无反应，那位妖精轻松地站到韫宁身边候着。池生小心地拉了拉身前人的衣角：“请问这是在干嘛？”

于是临澜君的训斥便落了下来：“不许交头接耳！老实点！摸完灵石就下去！”

池生抖了一下，他向那两位上尊的方向递去一眼，就见林飞弦冷漠地呆滞着，好似凝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他默默缩回了手。

这样的测验毫不间断地进行着，最后到无人可上时，池生才缓缓走近灵石，忐忑地将掌心放到它身上，闭上眼睛，心中祈祷似地默念。

似乎听到台下弟子们皆一吸气。

“天啊……你们看灵石，居然有反应了……？”

——池生心死了。

他睁开眼睛，就连手掌下的灵石白光耀眼，犹如呼吸般不停闪烁，如同他心跳的频率。

池生慌张地收回手，而那灵石却还不放过他似的，光芒反倒愈加旺盛，他后退一步，看着台下弟子们呆滞的表情，直觉他惹了大事了。

就见一阵风过，一直没有反应的林飞弦毫无预兆地自高位上飞下来，无声地踩上莲台，衣料垂落，姿态飘飞优美。

池生默默吞了口唾沫。

林飞弦对远处的临澜君道：“这只妖精是我带回来的——”便转过了头，看向了池生。

池生歪了歪头：“？”

林飞弦道：“由我单独审讯。”

他顿时睁大眼睛：“！”

审讯？

单独？！

池生：战术伸头。

池生：苍蝇式搓手手。

林飞弦：嫌弃.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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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渡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