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植再次醒来时已经临近午夜了,她吃力地从餐桌上爬起来,边揉太阳穴边进行记忆回笼,难以忍受的偏头痛和肿胀的眼皮提醒她原来她是喝醉后把自己哭晕了。李植晃晃这瓶cloudy bay,自嘲了一番自己的酒量,然后把它收进了冰箱。
简单收拾一番后,李植吃力地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浴室,路过客厅时,李植盯着时钟看了一会儿,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不断传入李植的耳朵。
以前怎么没觉得它这么响?李植摇摇头继续朝浴室走去。
分针不断迫近,分针与时针马上交汇于十二,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关浴室门的时候,李植d因为醉酒而迟钝的思维仍然停留在客厅吵闹不停的时钟上。不绝于耳的时钟声不断传入她的耳朵,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具象化过。
这算是午夜奇迹吗?李植稀里糊涂地想。
然后李植也稀里糊涂地一脚踩空,直接向后仰去。
可是后面是大理石盥洗台!李植在向后仰去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拼命作出划船的姿势向前挣扎,然而巨大的后仰力使她不可避免地向后栽下去。
看来妈妈说的不放心是真的有道理的啊——白晃晃的白炽灯刺向李植的眼睛,在李植闭上眼的那一刻,新的一天开始了。
然而疼痛并没有如李植想象得那样袭来。她以为她的后脑勺会重重撞击到大理石上,然而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李植只觉得紧闭着的双眼前霎时间闪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然而她看不真切。
然后她就被一股力重重地向前推了一把,竟然站住了。
李植赶紧睁开眼,然后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阳光下,人群中。她被动地被推着跟着人群走,刚刚被推的那一下显然是被旁边的人扶住了。
“你没事儿吧?”扶她的人从背后探出头来问。李植僵硬地转过头,那是一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炽热的阳光把对方的脸晒得通红,汗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校服上。
“搞什么啊……开学两周就考试不说,考完还搞反思大会是什么道理?拖这么久,急着回教室不发生踩踏事故就谢天谢地了!”女生嘀嘀咕咕地说。
李植的脸上也开始冒汗,但她分不清是晒出来的热汗,还是听完这段话冒出来的冷汗。
她在说什么?开学?考试?反思大会?仿佛是上辈子才能听到的词句接连闯进李植的耳朵,李植猛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定是喝醉了还没醒吧。不过这梦是不是有些太真实了?热与汗的感知不像假的,陌生女孩的模样也清晰可见,完全不是梦境常见的模糊不清。
然而即使闭上眼睛,李植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处人群,被不停地推着向前走。
李植只好缓缓地睁开双眼。如果是梦的话,要么是这个女孩在梦里开始飞檐走壁,要么自己从梦中醒来回到加拿大的公寓。哪种情况都可以接受!
然而两种情况都没发生,第三种情况出现了。再次睁开眼的李植只看到连同自己在内的无数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互相挤着,朝着共同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李植抬起头来,共同方向的终点是一座名叫“厚德楼”的建筑。
这是我的高中吧?李植张大嘴巴,呆滞地目视远方。
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真实的疼痛袭来,伴随着身边女孩惊恐的目光:“你真没事吧?”
李植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现在是什么时间?几几年?几月几号?”李植几乎猜到了最诡异的第三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所以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正常,然而她还是不死心地发问。
女孩有点害怕地看着李植,但还是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精神回答了她:“2017年,9月15号。”
真穿越了。
2017年。这一年,李植十六岁,刚刚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复兴重点高中读高一。
李植就这么跟着人群进入了教学楼,在上课铃声响完之前终于努力地回想起来十二年前的自己来自高一七班。
李植盯着高一七班的班牌,又看看自己身上这身运动校服,依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全部都很荒谬。我是怎么从2029年的加拿大穿越回2017年的C市的?回到十二年前?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难道要我再备战一次高考?
想到这里,李植立马一阵眩晕。她几乎想立马回到十二年后,哪怕是苦寒之地她也忍了。
“李植,你在教室门口发什么呆呢?”一道非常熟悉的女声在李植身后响起,只是李植很久没听到过了。她上次见翁文曦还是在三年前,她在加拿大刚刚找到工作稳定下来,第一次回国探亲。
翁文曦那时已为人妇人母,李植在她旁边坐着,听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为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哼唱摇篮曲。母性的光辉把李植从翁文曦身边隔绝开来,那一刻的翁文曦令李植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她们在学生时代是多么要好。
“快进去快进去,老师快来了!”翁文曦一把搂住李植,然后推着僵硬的她一路把她按到座位上。感谢翁文曦,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了——按照高中考一次试换一次座位的频次,她已经在教室里上演过无数次乾坤大挪移了。
她回头去看翁文曦,翁文曦不解地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转过去。
翁文曦倏地掉下眼泪来。
所以这就是穿越回来的第一件好事吗?可以见见不到的人,可以弥补不圆满的遗憾,可以完成未完成的心愿……是这样吗?
李植猛地握紧拳头。
那个2029年永永远远也见不到的人,在2017她可以想见就见,即使他还不认识她。
李植从意识到自己可以再见覃昼之后就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然而她还是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理智,从刚上课开始就拼命忍耐着自己破门而出的冲动。
她都属于是重活一次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翘课去找覃昼,但覃昼不是的。覃昼再怎么出类拔萃,他目前也只是一个高一学生,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干扰覃昼的正常学生生活。
更何况覃昼现在也并不认识她。
李植低下头,慢慢松开自己的拳头。她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的通红。
这对覃昼来说,也是一件毋庸置疑的好事。
得知飞机失事后,李植一晚上没有睡觉。她一整晚都在刷新闻和流泪放空中度过,然而还是在天亮时只等来了全员遇难的噩耗。
李植在覃昼刚出事的前几个月白天像行尸走肉,而夜晚总是做噩梦。她再也没点开过那列航班的坠机新闻,却无数次梦见飞机坠毁的各种场面。
她在心里无数次痛骂自己,愧疚与悔意像洪水一样把她淹没。当时应该是她飞去美国找覃昼,或者她应该坚持不让覃昼来,或者干脆断绝向覃昼述说爱意的想法。无论哪种选择,只要不是覃昼来找她,那覃昼就一定能避开这场灾祸,就能好好活着。
李植觉得是她害死了覃昼。
她在确认她爱他的时候,把他害死了。她刚从名为暗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刚想踏入一段真正的爱情时,却永远地失去了潜在的“爱人”。
可是,爱人?
在经历了几个月浑浑噩噩的生活之后,李植的记忆忽然开始褪色。她开始怀疑自己和覃昼是否真的如她所想是只差临门一脚的关系?覃昼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是否只是因为覃昼和自己都是好人?耀眼如覃昼,她本人也许根本不值得覃昼对她这么好?更或许覃昼对她也没有哪里很特殊,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研究生毕业找到工作安顿下来后李植第一次回国,彼时已经距离那班飞机失事过去三年。李植谈不上对加拿大有多喜欢,但她始终很恐惧回国。不管是故乡还是北京,前者的复兴一中留给了她晦涩黯淡的高中时光,后者给她带来但最后又带走了覃昼。
飞回加拿大前,李植跟着已经入职复兴一中的翁文曦久违地逛了逛校园。李植说,我从没想过你竟然又回复兴当了老师。
她已经看不到翁文曦昔日咋咋呼呼五官乱飞的眉眼了。
“哎,真可惜啊,覃昼是咱们当年最优秀的。你不是后来也真正认识他了?”翁文曦和李植站在历年光荣榜前,李植没想到翁文曦谈起了覃昼。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和翁文曦深入地谈过近况了,以至于翁文曦只知道他们后来在北京认识了,却不知道他们成为了挚友,或者更甚
“你说他怎么就搭上了那班失事飞机呢?那班飞机飞到哪里来着?哎,不记得了。真可惜啊。”
原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和覃昼的故事。她和覃昼本来也没有什么故事。
当年如同展边霖的“无法比肩”的魔咒似乎再次应验,李植刚刚伸出的手再次被美丽而危险的爱之玫瑰狠狠刺痛。
从此李植再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她选择在北风呼啸的冰雪之地就此长眠。
李植就这样深陷在回忆里度过了2017年的第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李植已然没有了最初冲去找覃昼的冲动。
既然已经回来了,得到了重来的机会,那不如就从头开始。
覃昼,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我们还是不要认识了。
下定这个决心后,李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如果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知道他还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李植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以身体本能直奔教室门口。她知道覃昼高一是在十二班,也刚好是他们这一层。那就在十二班门口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回来,从此再无瓜葛。
李植几乎要跑起来了。
然后她被人在七班门口拽住了胳膊。李植诧异地抬起头来,一张李植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的面孔映入眼帘。
李植瞬间无法呼吸。
“你好,我能问一下,你们班李植同学在吗?”十六岁的覃昼的嘴里第一次冒出了十六岁的李植的名字。
好久不见啊,覃昼。
李植与覃昼,相识于十八岁,走失于二十二岁,数年之后,重逢于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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