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星光渐淡。

蒙着黑面纱的青衣人倚在外墙,待老旧的木门轻轻吱呀,他勉为其难站直一些,又靠了回去。

“叫我过来,自己却躺床上睡大觉。你是越活越过去了。”

夜幕下,黑纱一角的银绣“柳”字若隐若现。

陈喻打了个招呼:“是你过来得太快,我才刚把谢更阑劝睡下。”

柳宿冷哼:“你怎么不下药把他迷晕了绑起来?会审处算你戴罪立功。”

陈喻道:“你也大可带你的属下一起来,把我跟谢更阑一网打尽,明天你就能上表彰大会。”

柳宿嗤了一声:“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陈喻乾坤袖中的柳字姓氏诀缓缓熄灭灵光。

他说:“谢更阑是被冤枉的。”

“你有证据?”

“没有。”

柳宿被噎:“又是你的直觉?”

陈喻考虑了下措辞:“姑且有合理推断。”

柳宿抬了抬下巴。

陈喻接着道:“谢更阑没有杀人的理由。”

“他修炼练岔了气,走火入魔,随意杀人,不需要动机。”

“可他为什么杀的正好都是归一案受害人的亲属?”陈喻反击颇快。

柳宿微微挺直腰背。陈喻的语速平缓下来:“不光是亲属,归一案受害人的尸体是这次的受害人领的,我亲眼看着他们签的字。柳宿,这不是随机杀人,你心里清楚。”

“但你要如何解释现场的灵力残痕?现有的证据,就连部主都想不到否认谢更阑嫌疑的可能性。”

“置换术。”陈喻给出可能性。

可柳宿说:“轸宿测过,查不到置换术的影子。”

陈喻愣住。

卷宗里提到的主办,没在追捕中见到,却忽然听柳宿提起。

他动了动嘴唇,抓住懵然大脑里一闪而过的细节:“轸宿他……取过谢更阑的血?”

如果没有那层黑纱,柳宿大概就会明目张胆地朝陈喻翻白眼:“你三百年没在临场部,脑子坏掉了吗?现场灵力残痕能明显指向某个人的,临场部必查置换术。查置换术不验血验什么?”

卷宗嫌疑人身份页,记载谢更阑状况无异常,签字轸宿。

每个主侦描述习惯不同。

像陈喻,任职鬼宿期间,他经手的报告长度日常被部主埋怨。有些东西不用特别细节,有些内容可以删减。

简而言之,一堆废话。

没办法,陈喻写字快,一快就把想到的事都写进去了,所以,他对嫌疑人状况的描述往往详细到每一个项目。

而柳宿,即使没有异常,也习惯至少展开一项。

陈喻自己、以及临场部期间多年老搭档的报告习惯,竟让他忘了,嫌疑人身上检查不出术术的情况,本就可以只用“无异常”三个字。

也不对。

他真的没有想起过临场部的报告写作基础规定吗?

假设没想起来,他早该怀疑,为何临场部在查到谢更阑灵力残痕后,没有彻查谢更阑的情况。

说嫌疑人和临场部有关的人是他,结果灯下黑的也是他。

陈喻此刻很想笑。

柳宿鄙弃道:“你在想什么?表情丑死了。”

陈喻激动到笑脸扭曲:“柳柳,轸宿根本没有抽取过谢更阑的血。”

柳宿这回真没法再称呼陈喻“鬼鬼”,咽下胃里的翻滚、和不能恶心陈喻的怒气:“你又直觉到了。”

“不,不不。”陈喻高深莫测,“这次不是直觉,是我亲自看到的真相。好吧,我承认,离开临场部太久,没以前那么厉害。我是半道听谢更阑说起自己被毒虫咬过的事,才想到采集他的血,但我采血时,他对针管很陌生。”

没有一个被临场部采血的嫌疑人人对取血针管没有印象的。

无论是快到他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还是被轻而易举扎入经脉的细针,都足够修士印象深刻。

柳宿没有给出回应。

半夜三更,天黑得压抑。

陈喻很久后等到了柳宿的回答:“你在怀疑轸宿。”

他平静地陈述,听不出一丝疑问。

陈喻道:“没错。”

柳宿冷笑:“但我没法打消你的怀疑,甚至我也开始怀疑他。”

陈喻眉眼软下:“你和他关系好吗?”

“怎么?担心我跟他好,好过你跟我吗?”

陈喻胡说八道:“是啊是啊。我们天下第一好,就算死亡也不能拆散我俩,行不行?对不对?”

柳宿:“……”恶心不成反被伤害。

柳宿重整情绪,回归正题:“我跟你关系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跟轸宿不熟。你走后几年,我的合作关系慢慢和轸宿绑定。他话少,我就也不想跟他多讲,共事了几百年,最多比陌生人好一点。”

“好啦好啦,知道你只看得上我。”陈喻喜滋滋。

柳宿小幅度搓了搓手臂,许是鸡皮疙瘩都起了三层:“劳烦你收收神通,别跟我使上对客户花言巧语的那股黏糊劲。”

陈喻想到言晦,又想到那位等他回去办离婚案件的当事人,再配合上假想的“花言巧语、黏黏糊糊”画面,精神受到创伤,还不能评定工伤,令人生气。

气归气,谈归谈。陈喻道:“你刚刚说你这些年和轸宿合办案件。二十八位主侦,在只需两位合办的情况下,常年都是两两绑死的,怎么就他突然能调给你?”

柳宿也回归正经:“据说和他合作的那位陨落了。这三百年里,临场部也断断续续换过几个主侦和侦员,这都正常吧。”

“有陨落的具体时间吗?”

“你走后大概四五十年。”

仙门每年都有人陨落。渡劫失败、不敌邪祟、路遇凶杀……乃至误入一处诡境、踩到一株毒草。

都道修仙可求长生路,但入了仙门,仍是死亡如影。

因此,在陈喻辞任后四五十年,临场部的主侦陨落,没有任何值得过多关注的地方。

更何况,那时候仙魔两门战至终章,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亡。

但陈喻还是问了:“那位主侦陨落前,可在办哪个案子?轸宿也是,在和那位主侦合办吗?”

他在拐弯抹角,柳宿听出来了:“你可以说得再直白点。”

陈喻低头看脚:“没人说过暗部的卧底不能是临场部的主侦。暗部隶属临场部,临场部主侦是卧底,合情合理。”

“鬼……”柳宿捏了捏鼻梁:“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先是轸宿,再是卧底。你打算说轸宿实际上是暗部的人?仙魔大战结束,和轸宿同为卧底的另一位主侦死在卧底期间,轸宿却从卧底回归主侦,被调成为我的新搭档?”

陈喻挠脸:“你看,多顺。”

“顺你个鬼。”柳宿没好气,“且不说轸宿是不是当初的卧底,敢说那位卧底是凶犯,也不怕被人当失心疯。”

“可以有证据啊,我还在搜集。”

柳宿:“好的,请展示你的蛛丝马迹。”

“嗯……我也在等邬宁的最终结果。”

柳宿讥诮道:“你的后援团挺大。言晦、澜旭、童宛,再加上一个邬宁,这么多大能,你还沦为逃犯,丢不丢人?”

陈喻:“……不是。我在一线冲锋陷阵,本来就是最容易中枪的靶。”

柳宿扬着下巴看人,可以想象,黑纱下的目光有多嫌弃。

好在陈喻心态好,套近乎道:“你知道言晦和澜旭在帮我们啊?”

柳宿嗤笑声不轻:“你以为你的卷宗哪里来的?”

虽然能猜到临场部上层在帮忙,但没想到是柳宿。

陈喻:“谢谢您。”

柳宿第二声嗤笑更讽刺:“你以为谢更阑能自己从牢狱系统逃出来?”

陈喻:“……啊。”

陈喻:“啊???”

陈喻跳起来:“你在干啥啊你!”

柳宿撇除一身讥诮的傲意:“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谢更阑是凶手。”

“那你也不能这样做啊!你就是嫌主侦干久了没劲,你可以辞任。你现在是把自己架火上烤,一不留神就得跟我们一起没命。”

“陈喻。”柳宿不嘲讽人时,声线似深山中唯一被阳光照临的泉水,在极端的冰冷里有一丝无法触及的温暖,“你这个‘我们’是指你跟谢更阑吗?”

陈喻默然。那不然呢?

“以前的‘我们’,明明是你跟我。”黑纱太过厚重,变声器含糊太多,仿佛有一声叹息,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案子明显是冲归一案来的,归一案是你跟我——我们合办的,要死,不该一起死吗?”

陈喻牙关咬紧。

他分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究竟为何,生怕说出奇奇怪怪的话语。他只能咬得更紧。

柳宿没管陈喻的反应,自顾自道:“邬宁那边,我会找机会协助。但我想问你,你为何觉得和卧底有关?”

陈喻磨了磨牙:“邬宁初步判断谢更阑中了置换术,大概率是魔门的置换术。谢更阑如今化神修为,这般修为还能察觉不到,不排除转身阴阳蛊。”

他说完感觉自己还要再解释两句,比如卧底可能事业太成功,一路成为前魔尊左右手,比如卧底有机会接触转身阴阳蛊……

柳宿道:“好,我明白了。”

陈喻几番张嘴:“嗯。”

柳宿看了眼天色:“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不光是你们的连环杀人案,我还有其他案子要处理。”

陈喻“哦”了一下,在柳宿掐御风诀时,没头没脑地问:“你是何时察觉到谢更阑不是凶手的?不会真是等发现和归一案有关之后吧?”

柳宿说话不掺杂任何情绪:“走火入魔的人不会维持一剑穿心的杀人方式。我不是瞎的,部主也不是。”

他百年如一日坚信同一个学说。

此番提起,陈喻想到刚入临场部那段时间。

他与柳宿身为同期,在培训期间隔三差五吵翻学堂,走火入魔的几种学说里,陈喻一概不认,当堂批判,洋洋洒洒一大段反叛言论,把古早观点坚实拥趸者柳宿气得直接开杀阵。

古早观点怎么说来着?陈喻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说走火入魔的人不会保持正常且普通的作案方式,就像脑子有坑的人学不来正常人的做法。

陈喻嘴角一抽,杀人算哪门子常人行为,怎么就“正常且普通”了,又要反驳,却见柳宿不打招呼,便随风而去。

他留在原处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想,看来谢更阑一案还有部主的推动。

就说嘛,临场部头脑在线。

凶手的目标十有**是归一案的主办,那就把曾经的主办拉出来遛一遛。

谢更阑的出逃、言晦的劝告,以及定然会接下案子的前鬼宿。

从部主到柳宿再到言晦澜旭,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是陈喻办不好,这群人也得被一锅端了。

又加了几个人的性命压力。陈喻伸了个懒腰,转身——

“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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