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门翕开一条缝。

谢更阑手扶在门板上,也没用力,门全部打开。

“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他说。

两人都站在门口,没有进屋的意思。

陈喻双手揣进衣袖:“怕我走了?”

谢更阑摇头:“若能不受我牵连,走了也好。”他半掀开兜帽垂落的边缘,目光没有遮挡地落在陈喻脸上,“但你已被我连累。如果你要离开,可以把我弄晕了押去临场部,这样你就安全了。”

他说得太认真,陈喻噗嗤一声笑出来:“柳宿说的那些话,你听得很清楚嘛。”

暴露在外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他是临场部的人,我怕他对你……”

他越说越没底气,抿了抿嘴,不再说下去。

陈喻心情不错:“是我找他来的,你应该也听到了。”

谢更阑放下兜帽边缘,像个自闭的蚌壳一样,点点头。

他沉闷而无趣,可一点乖巧就压过所有缺点。不必说他原是个剑气凌风的俊逸剑修,站在众人的夸奖之上,花团锦簇。

即便隐姓埋名、奔逃在外,连真面目也不敢显露,夜风之下,衣袍微卷,也独有一份脆弱的执着。

陈喻看久了,在夜里无来由的大胆。他抬手摸摸谢更阑的脸。

掌心下,是谢更阑骤然绷紧僵硬的皮肤。

“你放心好了。”他五指收拢,没留手地捏了一把,一身剑骨的剑修脸却是软的。冷不丁受袭,谢更阑“嘶”了一声。

陈喻愈发高兴:“事实没查清前,你不用担心我撇下你。”

谢更阑任由陈喻揉搓,嘴上小小地反抗:“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喻玩得兴起:“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还没碰到危险,就已经要大喊了:谢更阑,救命啊,你的讼师快……”

他压低嗓音,只夸张地用脸干嚎。嚎道一半,“死”字尚未成型,谢更阑慌手慌脚捂住陈喻的嘴。

陈喻早放下玩弄谢更阑脸颊的手,含糊不清道:“这样可以吗?”

说话的嘴唇擦过剑修手心难得柔嫩的地方,呼出的热气有点湿答答的。被陈喻揉捏过的半张脸特别红,而另一半,也浮现一层红。

“可以。”谢更阑收回手,拉下帽子边缘。他停顿一下,补充道,“你喊得不用很响,我一定来。”

陈喻没有提自己的保命技巧,谢更阑也回避了陈喻的惊天一字。

堪称郑重的气氛蔓延开来。陈喻不太适应,伸个懒腰,两手背在脑后:“早知道也让你见见柳宿了,反正也甩不开你。”

谢更阑下唇往里陷下一小个缺口,应是咬了自己一口。他咬了很久才说话:“柳宿和你关系很好。”

陈喻眨眨眼。

今晚怎么了,一个两个要给他确认好朋友。

“我跟你说过的嘛,我以前经常跟他一起办案,然后一起干点违法乱纪的小事情,天天在被开除的边缘。”

又过了一段时间,谢更阑道:“嗯。”

陈喻用他当过百年侦员的明亮眼睛,看到谢更阑嘴角下拉、转瞬归位。

他打着哈欠路过谢更阑,眼珠儿转到眼梢,斜挑出的目光里一片戏谑:“但这两日你与我出生入死,谁还比得上你跟我过命的交情?”

他不管身后的谢更阑是何种表情,晃晃荡荡朝门里走,嘴上念念叨叨:“大晚上傻站着吹风作甚,回去回去,明儿我还要喝鱼汤……”他做了很成熟的考虑,猛地一回头,“明天我去捞鱼,你在家等我。”

没被遮住的下半张脸似夜色消融:“好。”

一个字里,百般迁就。陈喻蓦地感到害臊,思绪回笼后,趁左脚还没给右脚使绊子,噔噔噔冲回房间。

他关上房门,后背抵在粗糙的木门上,思绪上窜下落,统统归为空白。

这感觉可真稀奇。

陈喻扯了扯衣领,把不知从何处腾起的热气散掉。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除此以外,别无其他声响。

天地之间,仿佛独这一处屋舍、独他一个人。

一个人?

只是忽然间的一个念头,体内翻涌的热度平息,他身处的房间寒意四起,隔开他与外界的一切。

自己好像太松懈了。

他集中精神,放开的神识在触碰到房屋四角后再难延伸。

是结界。

竟然有人避开谢更阑和他的看守,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他的地盘。他摸进乾坤袖里的手攥紧了长锋笔,又放松回最适应的写字力道。

响应脑海里陡然绷紧的神经,他笔锋划转,从衣袖迅速甩至东南角落。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他来不及动用完整的一字诀,只有灵力化作的一点笔墨与墙角飞出的东西相撞,而后同归于尽。

墨点落在地上,化作灵光消散,剩下的,是一只虫。

一只泛着微弱幽蓝荧光、美丽而危险的虫豸。

墙壁四角窸窸窣窣,如同成千上万只虫细密爬过。

陈喻的双目覆上灵力,黑暗中,墙壁似乎幽幽亮着。

“阁下不现身吗?”他心里有数,想杀他的人来了。

没有人比临场部的人更熟悉测寻器的操作。

普通刑事讼师多是前往临场部各技术组重现卷宗中的扫描现场,唯独陈喻肆无忌惮地传递他与众不同的信号,催促案中窥探的真凶速速露面。

但这都演了几天了,凶手够有耐心。

好在耐心也会告罄。

又一阵窸窸窣窣,一群幽蓝荧光的虫汇聚到一处,慢慢堆叠出人的形状。

“人”没有五官:“我身在此处,亦在四面八方,现不现身有何区别?”

“有啊。”陈喻的笔自然垂落,“总归得知道你是谁吧。”

幽蓝荧光散开又聚起,“人”的轮廓影影绰绰,嗓音亦是男女莫辨。

祂说:“自是杀你的人。”

像是一个讯号,虫群似巨镰一击,劈头砍来,撞在陈喻迎击的长锋笔上,划出金属摩擦般令人牙酸的巨大声响。

陈喻本就在门边,门被虫群演化的结界封闭,他退无可退,趁长锋笔被分割为两半前,排除十数支大同小异的长锋笔。

他食指作笔,写出一个“爆”字,那十几支笔随着他的动作,写出同样的字,顿时,炮轰似的声音此起彼伏。

灰蒙蒙烟尘中,虫群的脚步更加密集,炸裂的窸窣声,让陈喻有了被虫爬过满身的错觉。

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陈喻忍住打寒战的自然冲动,手一挥,一个“防”字凌空浮现,挡住突破烟尘袭来的剑。

剑是真的剑,但幽蓝小虫子密密麻麻爬过剑身、触及到字诀。

陈喻想,他写的字不干净了。

“谢更阑也是你靠这些小虫子控制的?”陈喻放大灵力输出,维持一字诀。

那“人”不答,一门心思催化剑气。锋锐的灵力划破小虫的腹部,丝丝缕缕荡漾开来的魔气又修复小虫微小的创口。小虫死去活来。

陈喻继续:“我觉得不是,转身阴阳蛊这种级别的蛊虫,应该不会像市场批发、买一送千那么廉价。”

他自说自话也不尴尬,一心二用用左手操纵长锋笔写出“笼”字。屋内降下数个铁栏杆,震天动地的几声,铁栅栏般围住小虫子汇聚出的“人”。

理所当然的,小虫子似流水倾泻,流出“笼”子,在别处汇聚出另一个人形。

陈喻眯了眯眼:“这就太作弊了。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是谁,好歹让我也得一分。”

对面不应声,陈喻便自说自话:

“别老是不说话嘛。临场部对外也不必统一画风成这样,我又不是不清楚你们这群人,熬夜加班的时候也没比十八层地狱那群恶鬼少嚎了。”

“你这都不否认?临场部哪位啊?咱见过没有?”

人形步步紧追,长锋笔折断过半,陈喻在长锋笔附上剑字,灵芒闪过,以笔为剑,与人形的剑狠狠相抗。

陈喻废话不断:“什么深仇大恨,要杀那么多人来引我出洞?那些人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要如何判断?”那人形终于开口,“这世上活人,除去未习得说话的黄口小儿,几人无辜?”

“你也如此?”

“我也如此。”人形言辞冷静,剑身一转,人已划至陈喻右侧。

陈喻到底不是剑修,剑技不如人。一瞬间的劣势,识海中的警报拉响。

寒芒忽起,被蓝色荧光覆盖,变回暗淡。

霎时的剑光里,人形道:“我杀人,自有我的报应。但我依旧迫切地想要杀死你。”

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虫子被血的气味吸引,聚集在滴落的血珠里,然后被步步走来的人性踩成碎渣。

陈喻捂住还在流血的右手臂,方才要不是下意识祭出新的长锋笔,这会儿整条胳膊都得掉地上去。

“不愧是剑修。”陈喻拧着眉,避免龇牙咧嘴的丢人样,“临场部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剑修了?还是说你不光夺了邵洺的舍,还能夺邵洺的剑修水平不成?”

人形好像机械般僵直地歪了歪头:“死到临头,神志不清吗?”

“说谁死到临……”

陈喻忽地心沉了下去。

被人形踩死的魔虫复生,窣窣不停,尖锐得和嘲讽异曲同工。

几招而已,脚底被布了剑阵,只要人形发动,阵内的生灵就会被绞成千万片碎屑。

陈喻攥着所剩无几的长锋笔之一。

——也不是不能赌一把。

大不了被临场部那群人定位成功,再逃命的事,一回生二回熟。

双方的灵力都在攀升,阵阵魔息交缠其中,阴蛇般拧住陈喻的灵力。

房间不堪冲击,四角裂开蛛丝般的缝隙,一点点朝天花板延伸去。

陈喻也察觉到自己灵力里的裂缝,手背上“益”字一个接一个浮现,蔓延入衣袖,蔓延出领口,逐步攀爬上脸颊。

在一字诀的加持下,远超元婴之势的灵力挣脱魔息的纠缠。

“区区魔修。”陈喻抹了把嘴角,过度使用灵力导致内脏被冲击破碎,污血上涌,他不可避免地呕出一口血,但他坚持说完,“杀我可不容易。”

人形许是感到压力,三面墙壁的魔虫全部显现,聚拢在人形和祂的剑上,于是,人形的灵力和魔息再度上涨。

“呵。”陈喻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益”字已延上额角。

他不能输,也不会输。

在查明真相之前,只能是他战胜那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形。

钻入口腔的呼吸灼热刺痛,陈喻计算出最终的灵力用量,在人形提剑的一刻提起笔。

却是灵力爆发,“轰”的一声,房屋坍塌。

最后一扇被魔虫阻拦的墙壁被劈毁成碎片。

瓦砾碎屑之间,黑色的斗篷扬起一角,陈喻脚下一轻,腾入高空。

听墙角的小谢:我错了,我还敢。(但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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