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门仙(十一)

后堂院内上方是方形嵌套正多边形的十重藻井,设计灵巧,结构复杂。

藻井中间不知用了什么材料,青铜色,雕刻出了一只狰狞的凶兽,嘴里衔着一尊青铜胖鼎,与初始房间的柜门浮雕很相似。

“那是纵江鼎,”步宴别紧盯着异响的上方,小声给乔新诗科普,“蒋家第一代门主的炼器法器。因为某些硬性缺陷,现在已经不常用了,大多时候只作为精神象征。”

乔新诗倒也不是很想了解这叫什么,只是直觉里面会钻出些东西。

如她所料,一只紫红色的小手攀上鼎口。

然后一整只大约长十米的怪物像虾滑一样,硬生生全部从鼎口挤了出来。

可能是被挤压得太狠,怪物的样貌有些零碎。

它的下半身像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上半身则像一个巨大的门框。

门框仿佛被碾压开裂过,断成一节一节,再敷衍地用血肉胶带修补,露出来的尖利木刺成为它灵活的肢体。

柔软、扭曲、又锐利。

碎门怪视重力为无物,木刺肢体扣在雕花里,倒吊在藻井上,发出愤怒的咆哮。

乔新诗捂着耳朵,满怀期待地看向步宴别:“你会告诉我,这是蒋家的守护神兽,性情纯良的那种,对吧?”

谁知步宴别微笑道:“放心,我可以很负责任告诉你,绝对不是。”

说完,他迅速给打手套了一层蓝光,往后身躲去:“一定保护我,不然恒阵会失效!”

听我说谢谢你二大爷!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前院跑,那里是离碎门怪最远、也是祠堂里最大的空地。

怪物从房顶坠下,动作轻盈,但地面却砸出了一个大裂坑。它趴伏在坑里,阴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乔新诗躲在前院一根蟾柱后,捏着体内力量团成的光球,步宴别则在她的对面掐诀,都在等待一个偷袭的时机。

然而身后的追击声没响起,上方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异响。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那块与后堂院如出一辙的藻井和纵江鼎,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一只小手伸出鼎口。

乔新诗这次可没再给它机会,摆了个气势磅礴的架势,甩腰狠命将光球扔上头顶。

鼎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依然未知全貌的怪物在鼎里翻江倒海,撞得藻井砰砰直响。

步宴别飞出一张朱砂黄符,试图将它的出生点牢牢固定在青铜凶兽的嘴里。

可惜事与愿违。

实力被严重削弱后,他的符纸根本够不上藻井的高度,而乔新诗一个修行萌新,什么技法都不会,能用蛮力强行压制住鼎口已经是极限。

很快,胖鼎在怪物的冲击下撞断了青铜兽的牙齿,瞬间四分五裂,从中又冲出一只碎门怪。

因为被堵门的缘故,这只碎门怪表现地更加愤怒,落地的刹那就反腿一蹬,奔着乔新诗直直扑去。

乔新诗也不惯着它,既然怎么都躲不了,不如上去正面干!

反正还有辅助兜底。

她心中的战意陡然飙升,极速调动全身血液,挥舞着拳头大步迎了上去。

将近十米的怪物在她这一拳下竟然趔趔趄趄后退了几步。

这么弱?

乔新诗乘胜追击,补了一个扫堂腿,将本就头重脚轻的碎门怪直接放倒,然后踩着它破破烂烂的门框爬上它的头顶。

大杀四方的女战神刚想徒手拆了这只大怪兽,背后却传来一阵几乎抽离灵魂的疼痛,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僵硬着身体直直倒下。

恒阵能消融摔落的伤害,却对她身体内部的异化没有任何办法。

趁碎门怪还没有爬起,步宴别连忙布下地网符阵,暂时将它困在原地。又捞起乔新诗一摸,她后脑的五官已经完全显现,新长出来的嘴咧开了一个夸张的笑:

“门——”

这声尖叫几乎贯穿了乔新诗的颅骨,她抽搐着抬起手,狠狠在后脑人中上掐了一把,又死死捂住想要痛呼出声的嘴。

“呜哇呜呜呜……”

壮实不少的四肢不断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尽管没办法剥离,但她还是想让背后的附身鬼知道,自己并不畏惧疼痛,也不害怕未知。

路还很长,掂量掂量现在身体的主人到底是谁。

经过这次警告,乔新诗脑后的人明显安分不少,她也终于找回些理智。

步宴别向她展示了自己后背已经破土而出的“另一个人”。

“不能攻击它们?”乔新诗马上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但随即她意识到,不仅是攻击,就连步宴别的控制手段在门仙看来都算大不敬。

他们只能挨打!

这也太不讲理了,这么大个东西,压都能压死他们。一整个空院子都不够它挤的,他们居然既不能打,又不能捆,干脆当祖宗供起来好了伐?

乔新诗刚想破口大骂,却收到了步宴别噤声的示意。

后脑勺的脸轻轻发出阴恻恻的冷笑,然后收到了身体主人的一巴掌:“好孩子不能在背地里说人坏话,想都不能想!”

我倒是想当着你面说,有这机会吗!挨了一巴掌的嘴默默咬牙。

不过乔新诗明白了,祠堂和小黑屋一样,都有门仙时刻紧盯他们的一言一行,继承人们不能表现出丝毫悖逆。

现在真是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只能当个祖宗供着,还是个脾气暴躁、一头槌能撞死他们的祖宗。

步宴别收回符阵,乔新诗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了下碎门怪的木刺,不痛不痒。

有盾位辅助就是好,能随便浪。

中堂院里的碎门怪也在乔新诗他们路过时被惊动,钻出来与后院最先苏醒那只,一个走墙壁,一个走横梁,一同穿过前堂冲向前院。

两人三怪在祠堂里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无敌鸡妈妈在三只凶恶大鹰的攻击下,拼死保护自己唯一的鸡崽子,拽得小鸡崽子左腿的黄符小人都快冒火星了。

被当成风筝一样乱甩的男人再次划过半空时,默默又给自己加了两层压制内伤和精神伤害的符纸。

乔新诗刚从其中一只碎门怪腋下划过,就迎面撞上了另一只。

她卡皮帕拉的棉拖鞋底都踩冒烟了,才堪堪刹停,抱着步宴别一个翻滚躲开了死亡之锤,又直直撞上了第三只的木刺。

这群该死的碎门怪居然还会打团!

祠堂里闹得天翻地覆,门窗、房柱、桌椅,甚至是华贵的花瓶摆件,全被卷入了混战,满地都是残骸。

步宴别又一次被木刺划伤了胳膊,血洒了满地。

尽管有无伤状态的增益,仅凭一腔蛮力没有任何技巧的乔新诗,依然无法在三只巨兽的围堵下保证步宴别的安全,只能勉强保全他的性命。

眼看走投无路,乔新诗眼珠一转。

她像炫耀芭比一样举起步宴别,尖叫喊道:“小崽子们,抓到他,姑奶奶赏你们一门一个大鼻窦!”

说完,她趁碎门怪愣怔之际,从它们的脚下窜走,又跳跨过它们的门框,往享堂跑去。

享堂位置狭小且地形复杂,乔新诗之前一直没往那里去,现在倒是有了好主意。

愤怒的碎门怪怒吼一声,争先朝她扑来。乔新诗就地一滚,钻进了享堂关了门,还远离了门窗。

下一秒,门窗被撞地稀巴烂。

碎门怪高大的身躯塞在狭小的享堂中分外拥挤,他们挂在墙壁上,头颅朝下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乔新诗钻进了供桌下,屏气凝神,然后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碎门怪下意识跟着猎物扑出去,庞大的身躯扫落了一地的“门牌”,还撞在了有一面墙一样高大的铜制烛台上。

烛台巍然不动,但点点烛火落在摔散架的门板和灯罩上,竟然烧起来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还是只碎门怪。

看着被烧得噼里啪啦的祠堂,那只眼神最好的碎门怪张大成门框的嘴发出惊恐的“咯咯”声,瑟缩着身体试图退回藻井。

然而小小的巢穴早就被自己撑炸了,它只能无助地将躯体尽可能塞进木雕镂空的缝隙。

门仙勃然大怒。

原本它只想做一个服从性测试,没想到祠堂居然点着了!?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马仔动的手,连个惩罚的理由都没有,只能将怒气撒在碎门怪上。

三只碎门怪被某种力量强行吸进享堂的最上方。

房屋从房顶开始开始形变,精妙绝伦的雕花和考究的陈设在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刑具,反复碾压研磨着纵火的三位罪魁祸首。

畸形的躯体一次次破碎重组。

扭曲的空间里,火势很快蔓延到祠堂的各个角落。

有恒阵保护,乔新诗状态倒还行,但步宴别连连咳嗽,火光下,他苍白的脸颊被染上不自然的潮红,呛得几乎失去意识。

没办法,乔新诗只好将他打横抱起。

至于为什么没选择背起来,实在是身高不允许。

火势越来越大,密闭的祠堂很快就没了落脚处。乔新诗单手托住步宴别,又一次用后背撞开掉落下的梁柱,踩着滚烫的、巨大的铜制烛台一步步往上爬。

藻井被挤压断裂,短暂露出过一小片阴沉的天空,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但向上这件事并不是很轻松,即使恒阵能够保护她不被灼伤,但热浪却实打实冲进了她的喉咙。

火焰在她身体里燃烧,然后被血液扑灭。

怪物在她耳边受刑,震破耳膜的惨叫炸进她的脑子,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除此之外,她还必须保护好怀里的步宴别,否则他们就会一起成为两只全熟烤全羊。

步宴别腿上的小符人努力卷起身体——也有可能是被烫卷的,不然无法解释它为什么在瑟瑟发抖。

烛台底部被形变的房子挤压到了底部,轰然倒塌。

最顶上的乔新诗差点跟着摔下去,下意识就将手里的步宴别松开,扒上一条还算结实的横梁。

还好她反应及时,用双腿死死夹住了坠落的男人。

这可是保命的活爹。

天花板再次露出空隙,乔新诗瞅准时机,翻上横梁,拽起男人,飞起一脚,硬生生将空隙踹大,然后赶紧钻出了房顶。

一块木屑被崩裂,跟着他们一起掉了出来,再次关闭的空隙下传来碎门怪惨烈的哀鸣。

木屑上似乎刻了字,乔新诗一时来不及辨认,干脆一把抓起塞进口袋,抱着步宴别头也不回地往远方狂奔。

身后,那座华贵肃穆的巨型棺材,在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中,逐渐沉入地底。

“哈哈!”

终于脱离魔窟的乔新诗猖狂地大笑两声。

她身上的蓝光在逃出祠堂的那一刻就已经熄灭。

将已经完全昏迷的步宴别放下后,一直强绷着心弦的乔新诗放空思绪,不管不顾地往后一仰,想躺下好好休息休息。

后背即将接触地面时,一双小腿猛地向下一蹬,带动她整个人翻了个面。

背后的胳膊腿结实不少,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但乔新诗难得没有生气,只是侧着身卧在地上,笑得浑身发颤,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染花了被熏黑的脸。

“老天爷,你个狗东西,还不是收不走老娘的命!”

“难道你想被收走吗?”一道虚弱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响起。

战损美人斜倚在墙角,露出温柔的笑意。

乔新诗也对着他咯咯笑:“你醒啦,小鸡崽子,快说谢谢妈妈。”

步宴别从善如流:“谢谢妈妈。”

幼稚小狗乔女士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阴暗蠕动。

休息片刻,亢奋的情绪渐渐平复,她才想起自己似乎捡到了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从碎门怪身上掉落的碎片。

猩红的木片小小一块,刻着描金的两个字。其中一个是薛,至于另一个……

乔新诗嘟囔道:“这家人取名也是够怪的,怎么都长一个样,拟人还有兄弟姐妹?”

步宴别直觉不对,强撑着直起身:“给我看看。”

拿到手一看,木片上刻着的,是蒋似二字。

命硬的女主和她那倒霉催的男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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