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门仙(十二)

蒋拟慢慢走进一间湖中亭中,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亭外没有水,四周是由酒色石砌成的干池塘,非常方正。池塘半空中飘着晶莲花瓣,花瓣下是若隐若现的琉璃小鱼。

当年他父亲重金聘来一位设计大师,又请了上百位能工巧匠,共同完成这个看似有水实则无水的独特景观。

但在他儿时,这里真的有一片湖,一片真正的、清澈的、夕阳会洒满水面的湖。

湖中养了鎏光锦鲤,日月交替时会争相跃出水面,半透明的仙长尾鳍带起金光点点,伸手去接,落下的水花就会凝成一颗一颗的珍珠。

每每受了训斥,他就会偷摘阿爹的灵茶来这里喂锦鲤,然后赶在被发现前悄悄回去。

爹娘觉得他变化太大,一定是受人蛊惑,但可笑的是,他从不是个真正的乖孩子;更可悲的是,没人知道过这件事。

后来,他想顺着这片湖的源头游出去,才知道有些湖生来就是没有源头的。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抽干了这片湖,将它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场幻境勾起了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他还没找到门仙想要的祭品,但只是学着当年的样子端端正正站在这里,心中就已经空了一大块。

“不喜欢就别硬撑了。”十八坐在亭盖的垂脊上,一条腿顺着屋瓦的斜度垂落,惬意地眯了眯眼。

“变成太妃糖也没什么不好,我可以用你的绳子把你捆起来,这样你就变成一条有趣的小狗了。”

“不。”蒋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我不想变成怪物,那不是我该有的模样。”

十八直觉傻大个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但她说不清楚,也并不在乎。

只是换了个姿势,看着虚拟的小鱼游来游去。

——————

另一边,乔新诗和步宴别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很远。

这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从祠堂出来后,他们很快触发了“礼考”的提示,然后就此掉进了深渊。

也不知道蒋家作为一个技术型宗门,为什么会对气质这一块如此执着。

行走坐卧只要有丁点不端庄,身后的手脚就会像埋了化肥一样疯长,逼得连乔新诗都变成了一位优雅娴静的淑女。

从赵家搬出来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装过了。

两人跨过一扇画着酒樽的门,门后还是无穷无尽门,要找的人和祭品仍然不见踪影。

“好烦。”乔新诗绝望。

“没关系。”步宴别安慰她,“既然你说这里是游戏世界,那一定会有合理的通关方式,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不……其实也有单纯折磨人的游戏。

乔新诗不语,只是一味挺直腰背。

步宴别掐着决,也感到有些奇怪。

虽然修为被压制,但走了这么长的路,找祭品的因果符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怪异,难道有什么地方被他们忽略了?

不过乔新诗没太关心这个,走得无聊,她黢黑小脸上丹唇微启:“聊聊天吧。”

重伤未愈且修为大损的男人忍了又忍,终于受不了决定耗费道法,再次给她套了个清洁术。

“你说。”

焕然一新的乔新诗刚雀跃没几秒,就被身后的撕裂感拉回了理智,老老实实地继续往前走。

“你之前说你是什么特殊,呃,处理局……”

“特殊超自然事件处理局,简称特处局,我是外勤部的调查员。”步宴别又介绍了一遍。

“好的调查员先生。”乔新诗矜持地点点头,“方便问一下,你们平时都干些什么吗?斩妖除魔?伸张正义?”

“都不是。”步宴别摇头,“准确来说,特处局的职责是维持秩序。”

“好冷漠。”中二病女人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他无奈笑笑。

乔新诗的探索欲没有被这盆冷水浇灭,反而越挫越勇:“那你给我讲点有意思的东西呗?例如久而未破悬案,或者生者勿入的禁地。”

步宴别眸光一闪,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悬案吗?我手里还真的有这么件案子。

“五年前的默川市,我跟着一位经验丰富的组长,处理了一起邪教无差别攻击普通民众事件。

“因为情况恶劣,当时局里的大部分人手都被调去善后。但我的组长察觉出不对劲,认为他们别有所图,独自前去调查。

“然后他就此消失不见,只在他的调查地点附近,发现了一具十七八岁少女的尸体。”

乔新诗又跨过一扇画着酒樽的门,不解地问:“这两件事有关联吗,他的失踪和少女的死亡?”

步宴别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见没有半点异样,也就没再说下去,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也许没什么关系,我不知道。”

“……好无聊,你讲故事的能力真的不怎么样。”乔新诗很嫌弃,但碍于某些规则,又不得不保持得体的微笑。

“抱歉,等出去我一定多看两本故事书。”

“那你听说过金水街的失踪案吗?据说那件事也和鬼神有关联哦。”

在金水街失踪的是瀚目集团的二小姐,也是传言中被假千金乔新诗谋害的真千金。

难怪突然提到悬案,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没有。”

顿了顿,他趁机将话题转向乔新诗:“你的力量……你以前不是修道者吗?”

这句话刚见面就该盘问的,可惜一直被突发情况打断,他都快忘了正事,只能趁着这难得的轻松时光了解情况。

“修道者?”乔新诗疑惑,“那是什么?”

见她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步宴别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修行之者。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特处局将修道者大体归为人、鬼、妖、灵四类。很久以前,就像你说的那样,人族独大,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与其他三族势同水火。

“不过百年前,有几位修道大能以铁血手段建立了特处局,设立法界隔开修道界与尘世,一视同仁地庇佑四族。自此之后,四族就共称为修道者,与普通凡尘人族相隔开。”

“啊……”乔新诗似懂非懂,“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前没有过,进来这里后身体里莫名其妙多了一股气,火辣辣的。”

她有些紧张和兴奋:“我不会是什么很有来头的凤傲天吧?”

步宴别:“……凤傲天是什么?”

马上他又补充安慰:“不过凡尘人也有突然觉醒修行天赋的,你不算个例,别太害怕。等出去我带你局里检查一下就好。”

“哦……”

还以为自己是独特的沧海遗珠,没想到是汪洋大海里的鱼,乔新诗失望撇嘴。

这句话后,步宴别没再开口,乔新诗见没套到想要的信息,也停止了这场无聊的对话,开始默默赶路。

世界寂静无声,只有一对像在走地毯的男女行走于此间。

两人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乔新诗的优雅体态已经不需要刻意保持,久到她的思绪都开始混沌,久到她麻木。

再一次推开一扇画着酒樽的门,乔新诗说:“好累。”

步宴别回:“嗯。”

再再一次推开酒樽门,乔新诗没说话,步宴别也沉默。

再再再一次见到这扇门,乔新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对劲。

她变得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只剩一个念头——继续走下去,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遇到岔路,前方只有一条路,路上有很多门,两边的墙高高的,遮蔽着本就不多的天光。

走下去吧,走下去就能得到一切。

一股强烈的念头充斥在两人的脑海里,驱使着他们继续向前。

乔新诗抬起手,摩挲着光滑的墙面,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下,指甲深深扣进墙壁的石板,脸色在阴影下异常狞厉。

不!不要走,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她的动作显然不符合门仙对于“礼”的理解,但附身鬼扩张领地所带来的痛感却将她混乱的思绪扫荡一空。

这里不对劲!

恢复理智后,她迅速追上还在自顾自向前的步宴别,踹向他没受伤的右腿腿弯。

男人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震惊地看向她,继而马上发现周围的异常。

“原来这就是祭品。”步宴别抱着右腿,神色凝重。

乔新诗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看着躺在地上思考的男人,她有些心虚:“祭品什么的先放放……你的腿,它还好吗?”

“如果你问的是还在不在的话,那么是的,它还存在。”步宴别叹气,“为什么非挑这条腿,我没力气画符人了。”

因为相比于瘸子那条瘸腿,踹好腿听起来不是那么地狱……大概吧。

乔新诗拆下自己头顶帮自己抱丸子头的黄符小人,真诚地递给男人:“不然用这个?”

可怜的小符人知道自己马上要被送人,扒着她的手不肯抬头。

一向崇尚以德待人的步宴别,被这母子分离的一幕气笑了,冷静了一会才开口:“扶我起来。”

站起来后,他看着披头散发的乔新诗,闭了闭眼:“不用,没伤到骨头,我缓缓就好。”

闻言,装死的小符人顿时开心起来,蹦蹦跳跳顺着女人的胳膊爬上肩膀,灵活绕开附身鬼的抓挠,将头发全部梳拢,然后抱着蓬松可爱的丸子头,乖乖待在头顶。

“所以祭品是什么?”乔新诗终于想起来这件事。

在正事上步宴别不会含糊,他神色变得严峻:“是情绪。”

一切快乐、悲伤、愤怒、烦躁,乃至疑惑,都是门仙索要的祭品。

情绪被夺走,思考就会停止,人就会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朝着既定目标直直走下去,沿途的风景便不再有意义。

但乔新诗不觉得终点是她想要的,毕竟机器从不能决定自己的用途。

身后传来幽幽的提示音:“礼考考场就在仪路尽头,仪路非礼者不得入。”

她回头,身后像套娃一样,打开的门层层叠叠,大红的灯笼晃啊晃,像走入了一个循环的梦境,而他们前方的门却死死紧闭。

如果按照规则做,就会自动供奉祭品;如果不按照规则做,就会被后背的手脚吞噬,异化成一只双面怪,且无法抵达终点。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乔新诗想起那些日记,日记的主人公从温顺到质疑,反抗失败后又再次跌入温顺。

突然,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是游戏,怎么能少的了卡bu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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