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嘛?”
没工夫解释,人已来到眼前。
“是城主府的饭菜不合胃口?这个时辰……”
扫过堆叠着餐盘的木桌,其上的残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林峰陡然陷入沉默,最终还是忍不住出言鄙夷:“城主府不给你们饭吃?”
“此处山泽景色秀丽,自然食欲大增。”
云霁放下碗筷,并未过多计较。
林家常年做着行商生意,走南闯北,定会结交不少人脉。
眼睫颤动,她垂眸拿开横亘在木凳上的长剑,让出位置。
况且,林家能把此人养成如此脾性,自是耗费了不少心力,除了与纪青阳做交易外,亦会有其他搜寻天材地宝的渠道,这对她找寻上仙必有助益,需得寻找机会,与林家能主事的长辈详细谈论。
林逸年纪不大,却可代替长者来狮岭镇拜访祁景;既然没有修仙资质,那便是在经商一事上得家族看重。
对于当了二十多年普通人的云霁来说,她一没有巧舌如簧的本事,二没有足够动人的筹码,与林逸打交道无疑是巨大的挑战,稍有不慎便会跳入坑中,没准目的还未达成,自己的底细就全被套了出来。
得不偿失的买卖,傻子才做。
相比之下,他的弟弟——面前这位林峰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被捧了太久,冲动易怒,估计只需稍加诱导,就能得到想要的林家内情,为日后拜见林家长辈积攒谈判的资本。
真不知道林家怎么会把他养成这样,与他兄长相差这么多。
两人不见外地入座,仆从精准地从瓷盘的缝隙中挑出茶具,倒了杯尚滚着热气的浓茶递给自家主子。
浅浅啜饮一口,舌尖上盘转着几分苦涩,林峰将茶杯放的远远的,眼眸眯起,满是嫌弃:“就这种山野粗茶,也就你们才能咽的下。”
“公子说的是,这茶哪比得上咱们府中由乌潭特供的茶饮。”
仆从陪着笑,立刻拿远茶壶。
二人音量不大,但在稍显空荡的客栈大堂内很是清晰。
高高在上的语气传入食客耳中,颇不是滋味,但瞧见他们这非富即贵的模样,只好缄口不言,填饱肚子就上楼歇息,不愿多做停留。
周围一时静得出奇,云霁也不恼,好脾气地招呼小二,想着再添些饭食,却被拦下。
“不必。”林峰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哗啦一声甩开,掩唇煽动,看着茶水配肉的纪青阳,语带讥讽,“还真是出身粗鄙,没吃过好东西,这些粗糙饭食,连我们林府下人的都不如。”
在此处做工多年,小二早已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欲要上前辩驳,却望见柜台后账房先生不赞同的眼神,只好隐忍不发,挂上笑颜去门口等着招揽客人。
看来好声好气行不通,那她也不必客气了。
云霁表面不动声色,桌下的手指暗暗使力,极细的灵气没入他的右腿。
林峰见无人理会,左右出过气了,也就不再多待。
心情舒爽地直起身,然而在迈步的瞬间,右腿骤然失去知觉,整个人失去平衡,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倒,大脑空白,攥紧折扇,双手在半空中挥动。
仆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主仆俩险险稳住身体。
坐着的二人目光交汇,云霁眨眨眼睛,纪青阳胸中淌过暖流。
堂内不知谁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速度极快地掩饰好。
林峰羞恼,面颊涨红,手上力气加重。
仆从虽吃痛,但怕惹主子不高兴,只好压抑着痛呼,龇牙咧嘴地撑起主子的身体,内心怨恨着那些个看热闹的。
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仆从身上,林峰缓和了许久,右腿酥麻的迹象没有半点好转,试图运转灵气,奈何筑基的修为根本找不到云霁动的手脚。
不仅如此,腿部的不适感甚至还有了加大的趋势。
两人姿态诡异地站立了半晌,咬咬牙,又坐了回去。
“林二公子是后悔了?可惜呀,没能给你剩下些。”
吃饱喝足的纪青阳故作为难地看看桌上的狼藉,从中选出一碟店家送的,没怎么动的花生米,推至林峰身前,“呐,这里还有些。”
本就脾气差劲的他如何受得了此等委屈,当即大手一挥,伴随着清脆而突兀的碎裂声,瓷白的碟子在地上四分五裂地散着,粗粝的碎末混着大小匀称的花生米‘咕噜咕噜’滚得到处都是。
堂内静默。
小二一声不吭,麻利收拾着烂摊子,账房搁下手中笔,面色不善地赶来:“这位公子好生无礼,先贬低我这的餐食,后又故意损坏我客栈内的财物,若我们哪里有得罪,还请公子说说清楚。”
“你们的客人,本公子不喜欢。”连个正眼都不给,林峰态度恶劣让人生厌。
他见账房还要说些什么,担心会被纠缠上,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碎个盘子而已,本公子赔就是了。”
说着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钱袋子,抓了把碎银拍在桌上,轻蔑道:“多出来的,就当是本公子做善事。”
账房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人活一世,如何会跟钱过不去。
罢了,就这样揭过便是。
扯起嘴角,正要客气道谢,只听清丽的女子声线响起。
“就这些?既是要行善积德,林二公子的这些碎银,怕是连去一次庙里的香火钱都抵不上吧,这说出去,岂不平白让襄河的世家们笑话。”
林家与襄河世家之间的龃龉,林峰当然知道,这会儿听她提起这茬,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面部肌肉绷紧,谨慎道:“你想怎样?”
云霁环视店内,目光落在略显陈旧的桌凳上,“我看这店内的桌凳似是用了多年,边角有着诸多磨损,至于其他尚需整饬之处,想必这位先生心中自有一本明细账,比我这个外人要清楚得多。”
这么多年,账房先生能将客栈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练就的敏锐洞察力让他瞬间洞悉了云霁的言外之意,顺势接过话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哎呀,这位姑娘说得极是,小店经营十数载,后厨、客房乃至诸多设施,确实都已到了该修整的时候。只是近年来生意清淡,这才一直未能如愿以偿。”
上道!
云霁笑得人畜无害,催促着账房先生:“那还不快谢谢林二公子,你们开店十多年,这样的机会可谓罕见。”
“那是。”账房拱手作揖,欠身拜谢,“林公子慷慨解囊,小店感激不尽。此恩铭记,定当竭力经营,不负所望。”
二人一唱一和,向来只知玩乐的林峰听得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钱财倒是其次,以他手中的闲钱,再造一个客栈都绰绰有余,但他总觉得云霁话里话外似有深意,不敢随便应承。
看他还在犹豫,云霁继续拿话激他:“林二公子这般为难,难不成林家生意上出了什么……”
“怪我怪我,刚刚还以为是公子出手小气,着实没想到这层,是我不好。”
那怜悯的视线令林峰分外火大,顾不得深思,把那极有分量的钱袋子扔给候在一边的账房。
“林二公子既行此善举,少不得宣扬出去供人传颂,还不赶紧去准备。”
云霁递了个眼神,账房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富态的面颊堆满笑意。
“欸!”
趁着客栈不忙,他迅速找来几个人,简单交代几句便安排他们出了门。
“林二公子为人纯真,先前是我误会了,还望见谅。能教导出你们兄弟二人的林家,定是底蕴深厚,真想亲眼见识一下。不知二位归程可否带上我们一起?”
难得见她这样温柔小意,林峰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毫不含糊。
目的达成,云霁手指勾起,悬在桌下轻点,一缕灵气自林峰身上回到她的手心,消失不见。
刚做完这些,就见一林家仆从打扮的人进了客栈,直奔主仆二人:“公子,长公子请您回去。”
右腿的酥麻感褪去,林峰行动自如后,一刻也不敢耽搁。
看着穿门而出的几道背影,云霁冷凝着脸。
这么急迫,祁景答应收他为徒弟了?
得回去看看。
“姑娘留步!”账房看她要走,绕过柜台快步跑来,神色恭敬,“今日多谢姑娘,我们这小小客栈才有了如此机遇,若非姑娘提点,怕是我们这的名声也会毁在那公子口中。”
“客气了,他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们这一遭也是无妄之灾。再者,若非有先生才思敏捷,只靠我未必能起到现下的效果。”云霁忙起身回礼,她所作所为本就存了私心,此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的厨子手艺不错,有林二公子的名头在,这‘丰年客栈’日后必有好光景。”
账房对云霁的好感更甚:“那就借姑娘吉言了,今儿由我做主,姑娘以后在这里的开销,全部由我来承担,姑娘能否留个名号?”
“多谢先生,在下苏云星。”
步履轻快踏出客栈,不料许久未说话的纪青阳忽地蹦出一句:“我们就此分别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