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因为林家？”
短暂的惊诧后，云霁脑中过遍今日种种，大抵猜到他这话与她要去林家脱不了干系。
是当初的交易双方闹得不愉快?
店门外人来人往，纪青阳没吭声，他不认为这是个说话的地方，遂带着云霁转进一处窄巷，石墙高筑，屋顶伸出的瓦檐挡住部分倾泻的光线。
往深处走，街上的声音逐渐削弱，不通风的巷子里空气沉闷，云霁皎白的面容走动间忽明忽暗，直至二人站定，大半的阴翳落在脸颊，遮住了她晦暗不明的眸子。
还是不放心，纪青阳又设下隔绝声音的阵法。
做好这些，他目光瞥向脚边带着潮气的青石板：“是，但具体缘由恕我难以告知。不过老大你放心，只要我有意藏匿行踪，魔族中人是找不到我的。”
云霁握剑的手一动，虎口抵在护手处，仰起头看着避开自己视线的纪青阳。
“我与魔族立场相对你应看得明白，他们既能找到你一次，就有可能找到你第二次，所以，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隐患。”
话音未落，她指尖弹动，长剑出鞘的瞬间便卷着寒风压在纪青阳的颈侧，他耳后碎发断开落下，云霁持续收紧的指端发白。
若结界真被打开，届时魔族大批涌入人界，生灵涂炭，这不是她笔下世界该有的结局。
她不敢有任何疏漏。
剑刃冰寒，冰凉的触感让纪青阳浑身一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颤着嘴唇睁大了双眼。
这次，没有了提前布下的阵法。
皮肉被割破，粘稠的血液顺着下斜的剑身滚落。
“你秉性纯良，与周图等人不同，且又半道投奔到我这，往后就算被他们找到，少不了要吃些苦头，我如今也是想给你个痛快。”
说了这么多，对上纪青阳绝望的眼神，云霁还是下不去手。
“当然，除了跟我走，或死在我的剑下，还有条路。”
感受到刺痛消失，纪青阳还有种不真实感，急忙问道：“什么？”
“去找祁景，跟在他身边，可保你平安。但，如果他坚持不肯带上你一起走，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云霁运功震去剑上血迹，给出了她能想到的的第三种选择。
祁景看着不喜与世家打交道，又归属修士一派，哪怕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与魔族勾结。不然，以他的实力，就凭自己屡次破坏魔族谋划，根本没有活到现在的理由。
纪青阳跟在他身边自己很放心，无奈与他仅有一面之缘，说不上话。
“我跟你去林家！”
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发痒，纪青阳顾不得这些，赶在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散去前，沙哑着嗓音做出了抉择，生怕晚一步就错失了机会。
拭去脸上不减反增的冷汗，他一听到祁景这个名字，记忆就被拉回到祭祀结束后。
彼时，他跟在仪式结束后四散的人群中，看无事发生便打算回城主府等云霁回来，途中遇上那名被称为阿秦的女子，只不过这次，她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孩。
“纪公子怎么独自前来，苏姑娘呢？”
“她还有事，走得快些。”
礼貌客套的交流本该到此为止，岂料易儿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清澈的瞳孔闪着兴奋的光：“哥哥，你和苏姐姐是道侣……唔！”
小孩子心性单纯，这个哥哥给他的感觉很舒服，肯定和救过他的苏姐姐一样，是个顶好的人，况且他与苏姐姐样貌也算得上相衬，做道侣再合适不过了。
阿秦也没想到这孩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手忙脚乱捂住易儿的嘴，尴尬笑笑。
“是……朋友啊哈哈。”
童言无忌，纪青阳起先只觉有趣，甚至还想开个玩笑。谁知侧方走来一人，幽幽的视线扫过几人，俊美的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却莫名让他直觉不妙。
祁景？！
随口说出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后脊发凉。
“苏姑娘被城主叫走了。”
祁景冲着阿秦和善道，眼角余光不经意睥了眼大气不敢出的男子。
易儿并未察觉大人间的暗潮涌动，待看清来人的模样便迅速转移了注意力，撒开纪青阳的衣袖，拉开阿秦的手转而跑向祁景。
未到变声期的孩童声音清脆：“这位哥哥生的真好看，你是苏姐姐的道侣吗？”
阿秦看得出此人虽态度谦和，但不是个好说话的主，眉心一跳，伸手欲把易儿拽回，不曾想那人骤然蹲下身，拍拍孩童窄小的肩膀，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
“眼光不错。”
浑身轻松不少的纪青阳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也不知他是在肯定前半句，还是回答后半句，亦或是两者皆有。
莫不是他也对老大……可风起是他亲传弟子啊！
难道他并不知晓风起的心思？
若是知道，那也太过，太过——
纠结半天也没找出个能准确形容的词语，纪青阳沉浸在各种惊悚诡异的猜想中，就连阿秦母子二人离开都未曾觉察。
“跟我去找苏云星，就说你要离开一阵子。”
“啊？可她好像不愿让我走。”
除去这师徒俩的针对，没了周图施压，还有云霁袒护，他目前过得还挺开心的，纪青阳还想挣扎一下。却在看到祁景急转直下的阴沉脸色后，恍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心头一紧，好在他没有出手的动作，只吐出几个字：“照我说的做。”
纪青阳不敢反驳，只能认命跟着他去找云霁。
后来此事被林家的突然来访打断，想不到如今说出口，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不必勉强。”
“不勉强。”
纪青阳踏前一步，真诚点头。
云霁给他的三个选择里，除了跟她走，另外两个都是必死的路。
而且她说得不错，就周图那般睚眦必报的脾性，一旦抓到他，少不了要狠狠折磨几日。记起曾见过的变态手段，他胃中一阵恶寒。
同这些比起来，去林家根本算不上为难。
……
城主府中，林峰一把推开房门。
“兄长，咱们是不是要走了！那祁景答应收下我了？”
来的路上他看到府门外停着林家的马车，进来后又发现院子里的仆从在收拾行囊，藏不住心底的雀跃。
林逸穿戴齐整，眉宇之间难掩失望：“刚得到消息，祁景前辈早已离开。你我出来也有数月，是时候回去了，你且细查一番，看是否尚有遗漏之物需备，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动身上路。”
林峰撇撇嘴，愤愤道：“我们一来他就走，人家这摆明了不想见我们。真搞不懂，我林家虽不比襄河那三家势大，但好歹也是商贾巨擘，何必要如此上赶着。那祁景没准是个骗子呢。”
“慎言！”
林逸罕见地冷下脸色，严厉喝止口出狂言的蠢弟弟。
余家秘境的凶险程度仅看伤亡人数便可得知，能不带一丝伤痕地从中将人救出，可见其修为之高，此次若不是运气使然，那三家又岂会甘愿让林家抢了先机。
这次不见他们没关系，慢慢来就是。
被训斥后的林峰自知言辞过激，摸摸鼻头，正欲退下，陡然记起对云霁的承诺，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大厅内与我起过争执的那位姑娘，兄长你可还记得？回去时能否带上她一起。”
“那再好不过。”
“兄长为何如此高兴？”
林逸难得见弟弟做了件正事，深感欣慰，指节叩响桌面，看他坐下后，徐徐道：“那女子名唤苏云星，我打听到她与祁景弟子风起相熟。而且今晨祁景来时，还是和她一起入城，他们之间关系甚密，若能得她青眼，拜师想必会更容易些。”
“说起来，苏云星为何愿意来林家呢？”林逸话锋一转。
在大厅时，自己这个弟弟曾与那女子争执过几句，彼时她神情淡漠，似是不愿多言半句，转瞬间竟愿与他们同行。
此事细想之下，有些蹊跷。
林峰手肘撑在桌上，把玩着折扇，并不在意：“不过又是一个仰慕我林家的人罢了。”
他本欲借此机会再说几句讥诮之言，但脑海中闪过兄长方才严厉的神色，终是将那份冲动咽回了肚里。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林逸生起的戒备悄然消散，他接过侍从递来的物品清单，翻阅间想起不久前侍从带来的消息，“听外面在传，你出资修缮了一家客栈？”
“是，左右没几个钱，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瞧他表情没有异样，林逸也就不作他想。
毕竟钱财这种东西，他林家有的是。
“那我现在派人知会她一声。”
“去吧。”
友好商议过后的云霁二人隔着老远，就已经看到几辆整装待发的马车候在城主府外。
见此她心下一沉。
没等走近查证自己的猜测，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仆役气喘吁吁地跑来：“苏姑娘，祁景前辈申时便走了，临行前托小的将这封信交予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