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室之后,纪临屿径直朝着明塔七餐走去。这里是人均花费最少的餐厅,贫困生的最佳选择。正值午饭时间,各个窗口都排上了长长队伍。
考虑到待会去城西还要花费很长时间,他只在最角落的窗口要了个馒头,用塑料袋套起来,随手就揣在兜里离开了餐厅。
稀稀疏疏的人群在学校主干道上谈笑着,他们三两成群,穿着优渥,手里提着精致饭盒,正漫步享受着初秋的惬意。
很多人接受不了见过光明后的黑暗,巨大的落差感能够轻易将他们拖入情绪陷阱。可对于纪临屿来说,接受差距已经变成了他在明塔的必修课。
他越过人群,心中没有一丝波澜。脚下大步流星,书包斜挎着,另一只带子在空中不停地荡。
明塔建造在城东,从这里去城西不仅要横跨沧清河,还要穿越无数个街道,拐过无数条小巷,就算是打车来回也要花一个多小时,费事费力。
学校周围没有共享单车点,纪临屿只能步行二十分钟,一直出了明塔的学区圈才找到最近的停车点。
他拿出屏幕周围有些裂痕的手机,扫上码,长腿一跨蹬上单车,继续朝着城西前进。
少年的衣角随风飘扬,平安锁在颈间晃来晃去。阳光洒在凌厉五官上,竟冲淡了些冷漠感,转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羁的青涩魅力。
纪临屿一路骑行过宽敞大道、经历无数个红绿灯,终于到了沧清桥。这原本是连接同一城市两个部分的必经之路,可大桥上除却货车之类的送货车辆,意外显得有些冷清。
自行车轮接触到城西土地的瞬间,纪临屿狠狠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时得到一丝松动。
说什么城西的文具卖得便宜,从心底里,他还是更依赖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时不时就想来这边看看。
房屋密集的地方,纪临屿只能在弯弯曲曲的小巷不断绕行,不多时裤脚就变得灰扑扑,看起来和他一身的整洁校服十分不搭。
路程终点是一个老式的破旧福利院,廉价油漆将墙体刷得雪白,看得出来主人在尽力装饰,可总有掩盖不住的刺鼻气息溢出,惹得过路人不自觉皱起眉头。
“奶奶,”纪临屿停好车,推开铁迹斑斑的大门,向里喊,“我回来了。”
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穿透薄墙,惊飞小憩在树杈上的鸟雀,窸窸窣窣飞上天空。
福利院的孩子们鱼贯而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在狭小庭院里,一股脑围在纪临屿的身边。
“哥哥哥哥,你回来啦!”
“哥哥!我上次考试拿了第一名!”
“哥哥饿不饿呀……”
一堆小脑袋蹭着他,纪临屿应着声,一个一个摸过他们的头发,随后单手抱起最小的孩子,眼角微微弯起,凌厉的五官难得有些温柔。
“小沐最近好好吃饭了吗,有没有长高?”
怀里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无声地张大嘴巴,藕节般的小手臂抱住他脖颈,毛茸茸的头顶蹭得下巴很痒。
这是两年前的寒冬,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小哑巴。刺骨的寒风把鼻尖冻得通红,纪临屿出门晨跑,发现了这个差点被冻死在门外的小孩。
贫穷,绝望,痛苦。制造苦难的人抽身而去,只留下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儿童独自对抗残酷的现实。
纪临屿垂下眸子,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
“她挑食——”**岁年纪的小孩急于表现自己,扒着哥哥的另一只手急急忙忙说。
“奶奶做西蓝花,小妹从来不吃全部挑给别人了,我都看见了……”
小沐委屈得哼了一声,偷偷对着他做鬼脸。
“哎呀,小屿回来了——”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厨房蹒跚走来,围裙松松垮垮系在腰间,手里的勺子泛着油光,看样子是刚忙活完午饭。
“我耳朵不好使了,才听见你来。”
她呵呵笑着,布满老茧的手掌擦拭几下围裙。孩子们又作鸟兽般跑过去,争着把勺子抢过来。
小沐也从怀里胡乱挣扎,迫不及待想下去帮奶奶的忙。
“嗯,回来看看。”
纪临屿应一声,弯腰把小女孩放到地上,大跨几步上前搀扶住老人,慢慢扶着她往屋里走。
“学校里的饭吃得惯吗,老师表没表扬你啊?”
“吃得惯,”纪临屿笑了笑,“上次考试也是第一,老师夸过了。”
虽然并没有,明塔一向奉行的是素质教育,所有考试都没有排行。好在老人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自顾自点头,语气很是骄傲:“有出息啊!小屿是最有出息的……”
“你们——”她话音一转,指着平常最调皮捣蛋的几个小孩,说,“跟你纪哥哥好好学学,将来也去城东上学,听到了吗?”
“听到了——”
他们拖着长腔,像跟读课文的一年级小学生那样,脆生生的。
“好了,去吃饭吧,哥哥还有话跟奶奶说。”
话音刚落,一群孩子就迫不及待冲出门。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寂静。
纪临屿从书包夹层掏出一沓崭新现金,估摸着三四千的样子,直接就往老人手里塞。
“哎呦小屿,你这是干嘛,你还上着学呢,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她推拒着,可实在抵不过青春期男孩子的力气,眼里满是不忍。
纪临屿当着她的面仔仔细细把钱数了一遍,一共4580,有零有整。
“几个年纪大的孩子陆陆续续要上学了,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小沐落下的病根靠着药活。”
“我在城东挺好的,学习好有奖学金,空闲时间还能出去打工,我给自己留钱了,不用担心。”
那双老手颤颤巍巍,最终还是妥协了。
纪临屿没有留在福利院吃饭,他走得急没有请假,得趁着午休时间没结束回学校,实在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临走前,小沐又张着手臂要他抱,纪临屿把她抱在怀里,小女孩指指自己,又指指他的书包,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好的,”他露出一抹笑意,“我知道了,谢谢小沐。”
怀里的小人很高兴地咧起嘴笑。
跟大家挥手告别后,纪临屿拐到一条巷子深处的超市,用批发价买了一小把中性笔笔芯,又踏上了回城东的路。
兜里的馒头就这样陪着他在短短两个半小时内横跨整座A市,等到纪临屿走进教室弯腰整理资料的时候,后知后觉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声。
借着书桌遮挡,他把馒头拿出来,才发现早就已经凉透了。馒头皮都被泡发了,湿哒哒无精打采地粘在内囊上。
没事,还可以留着当晚饭吃。
刚把它放进书包,黎忱从后门走进来,手里握着一张报道表。已经上课五分钟了,纪临屿旁边的座位却空空如也。
“诶,纪临屿,”黎忱站定,四处看了看,语气疑惑,“洛璟没来吗?”
纪临屿摇摇头。
“啊,那可能是什么事耽误了。”
他顺势坐到洛璟的位置,葱白手指蜷缩了一下,有几分犹豫。
“你听说过洛璟吧。”他最终选了较为委婉的说法。
纪临屿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随即点点头。
校董的亲孙子,风流在外的金贵少爷,明塔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他这个人从小养尊处优的,要是发生点矛盾,你千万别跟他正面冲突啊。”
他知道纪临屿家庭条件不好,洛璟又不是乖巧的性格,指不定哪天就闹出点事。万一真发生点什么,洛璟背后有的是人能摆平,可纪临屿就难说了。
“就是……别委屈自己。”
黎忱磕磕巴巴地说完。
没挑明白,但纪临屿听懂了。
“嗯。”为了让班长相信,他破天荒多说了几个字,“我明白的。”
“好,那就好。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或者班主任反应。”
签到表孤零零放在桌面上。
直到第二天,它才等来了洛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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