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要我送到楼下吗？”
司机将车停在别墅区外，谨慎开口。洛璟不喜欢外人随意进出他的私人住处，洛家的司机基本都不会主动触霉头。
后排的洛璟迷迷糊糊直起身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
他喝了不少酒，起初只是小酌，没想到爷爷那的酒入嘴醇香浓厚，没忍住多倒了几杯。现在酒劲上泛，整个人像泡在酒罐子里似的，脸色微红，眼神迷离，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信息。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地“嗯”了一声，推开车门。摇摇晃晃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很远，路灯下，洛璟扯下略微发紧的领带，茫然地向周围看了看。
喝醉的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思维逻辑，洛璟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领带，执着地认为应该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没找到垃圾桶，胃里却掀起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摇摇晃晃走到一棵树旁，身体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草丛里的小猫咪被突如其来的浓烈酒气吓得乱窜，慌不择路，竟一不小心撞到了洛璟小腿上。
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洛璟一惊，迷蒙地打量着这个毛茸茸的不速之客。
小猫......乳黄色的。
好像。
大脑轰的一下炸开，洛璟绷直了身子，用力撑着树干不让自己倒下，连指尖都不住发白。
快走、快走！
大脑不断向身体发送信号，双腿却像灌满了铅，怎么都动不了。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将他淹没，恍然间，他好像又握住了某个动物柔弱的脖颈。跳动的脉搏声越来越微弱，最终重重一跳，彻底变成死物。
他不想的。
洛璟低下头，喉间发出一声极小极细的呜咽声。没一会，地上就积攒了一片湿渍。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
第二天，洛璟很难得准时到了学校。
上课铃还没响，商珂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进来。见纪临屿座位上没人，毫不见外地坐了上去。
“诺，早餐。”他将保温盒递给洛璟。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商珂无奈:“得了吧，要是您早起还能顺带吃个早饭，洛家祖宗都能从坟里爬出来给你竖大拇指。”
洛璟：“......”
“哎，”商珂突然强硬地将他的身子转过去，悲苦控诉，“你看我这黑眼圈。”
他眼下乌青一片，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下方的区域，格外醒目。
洛璟默默咽下一口寿司：“你是打算毕业之后到动物园应聘吗？”
“少爷，你不懂，这是我昨晚熬夜学习的成果。”
“刚开学你复什么习？”洛璟感觉他脑子有病，“提前一年高考吗。”
商珂一脸幽怨：“明塔的周测啊，等等，洛哥，你不会没复习吧。”
洛璟身子一僵，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
明塔奉行素质教育，绝大多数的在校时间都是自习——检测方法则是一周一度的周测。每个科目都有对应的试题，且所有试题均为明塔原创，题型新，难度大。不及格者，不仅课业加倍，连出行校门的自由都会受到限制。
这也是为了彻底断绝某些人浑水摸鱼的侥幸心理。洛璟当然知道，可这几日一直在胡闹，把正经事给忘了。
高二......学了什么来着？他连课本都没翻开过。
商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兄弟，你自己保重吧。”
“滚。”洛璟踹了他一脚。
“哎哎，你看，你又急——”
他下意识站起身往旁边躲，没注意到过道上有个人，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抱歉啊哥们，我不是，呃。”
是纪临屿。他面无表情越过商柯，长腿一跨坐到座位上，眼神缓慢地扫过洛璟桌子上的一小盒寿司。
这本来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洛璟却将那盒寿司往里侧推了一小寸，含糊说道：“没弄到你桌上。”
纪临屿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
商珂看看他冷若冰霜的脸，又看看洛璟仓鼠般鼓起的侧脸，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个从小跟到大的兄弟这么娇小呢。
果然啊，爱情使人卑微。
他自顾自得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感叹着走远了。
保温盒被推到一旁，洛璟抽出纸巾，矜贵地连带着手一齐擦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后，他悄悄将自己的凳子轻轻向纪临屿的方向挪。眼看着就要越过正常社交距离，纪临屿蹙眉，语气疑惑：“做什么？”
洛璟干笑几声：“你周测成绩怎么样啊？我没来得及复习，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怎么样，倒数。”
“不信。”
“你自己没手吗？”
“......”这是什么话？
洛璟眼眸微眯，满是势必可得的自信："我给你钱，你开个价。"
五千米奖金才多少，他分分钟能拿出来几百倍。
“不要。”纪临屿无情拒绝。
“哐当”一声，洛璟将自己的凳子移回原位，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赌气似的埋进臂弯里，只剩下毛茸茸的头顶留在外面。
好像一只躲进洞里的仓鼠。
纪临屿没来由的想。
还有刚才擦手的时候，像清晨舔舐自己毛发的猫。
——不、不对。不能再想了。纪临屿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
上课铃打响，老师手里果然握了一沓卷子。
卷子每人一份，为了便于发放，统一从左侧的同学拿两份，再递给同桌。
一张带着怒气的卷子甩在纪临屿桌上，滑溜溜附着不上桌子，差点滑下去。
纪临屿手疾眼快地抓住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火气真大。
**
卷子当天就被改出来了，洛璟喜提高二一班唯一一个不及格，被班主任请进了办公室。
滔滔不绝的说教声在办公室回荡，洛璟斜倚着墙，狭长眉眼恹恹地低垂，看上去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他昨天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现在能站在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他困倦懒散的样子落在老师眼里便成了**裸的挑衅，心里一梗，一大兜话憋在嘴边，说也生气不说也生气。
“说完了？那我回去了。”
洛璟毫不避讳地抬起右手，捂住口鼻打了个哈欠。
老师：......
他挥了挥手，带出的流风将桌上的纸张掀起弧度。再落下时，屋子里连洛璟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办公楼离操场不远，绿草茵茵，一群少年正挥洒汗水，篮球撞击篮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洛璟脚下一顿，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跑道上，若有所思。
风清日和，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同桌身姿挺拔，小麦色的皮肤显出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力量感十足。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在日头下晒久了，脸色微红，连带着耳根都滚烫泛红。
少年一脸羞涩地将一封粉红色的、画着爱心的信塞到纪临屿手里，捂着脸跑开了。
——实在是很青春、很美好的一个画面。
但洛璟单手插兜，唇齿间挤出一声冷笑。
“我不是同性恋”？这人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
真不真不知道，但那封情书却实实在在放到了洛璟书桌上。
彼时商柯正跟在他身后，嘴里一直念叨着隔壁班的女神拒绝了他的表白。洛璟被烦了一路，抿着唇一言不发，沉默地推开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门。
桌上的情书太过显眼，看清粉色信封的一瞬间，不仅商柯停了话，连洛璟都顿在原地。
从小到大，洛小少爷不知道收过多少情书——能让他这种反应，商柯猜测，一定是洛璟很在意的人。
“哎呦，洛哥，这又是哪里的小情人啊。”
商柯小心捏起一角，香味顺着他的动作钻进鼻腔，蓦然扑了满怀。
“好香啊，”他啧啧称奇，“洛哥，你来看看。”
纪临屿坐在旁边，对商柯的这一系列动作视而不见，中性笔摩擦纸张，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洛璟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缓缓移到那个只会傻乐的“好”兄弟脸上。
视线相接，商柯迷茫了一瞬，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抖着将情书扔远。
对啊！他怎么忘了，洛哥的新男朋友还坐在旁边呢！他怎么能在新欢面前提这个！
商柯还没走出失恋的痛苦，此刻却对纪临屿生出几分诡异的同情，长腿一迈，一手握上他的肩：“兄弟，对不起啊。”
好像还不够真挚，他又添上一句：“你挺好的，不用自卑。”
纪临屿将笔扔下，忍无可忍将他的手拂下去。
“行了，”洛璟终于出声，“回你班去。”
“哦。”商柯点头。
耳根子蓦然变得清净，洛璟拿起情书，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咻”的一声便扔进了垃圾桶。
那香味实在太浓烈，仅仅是短暂接触就沾染上一片香。
“借张纸。”
白皙纤长的手指伸到纪临屿面前，他微不可察地怔愣一瞬。手比脑子快，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洛璟已经接过纸张，正仔细擦拭着手指。
那纸是超市促销时买的便宜货，粗糙不平，三两下动作就擦出一片红。
他有意无意扫过洛璟泛红的指尖，笔尖停顿在卷子上，洇出一小片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