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十块钱能在北京做什么？

沈糖离开片场绕着街走了一大段路程，她站在红绿灯口，望着红灯一亮便势如破竹的出租车。

她目送它开远至下一轮绿灯。是的，她舍不得五十块钱，哪怕现在她的身上有一张可以无限挥霍的黑卡。

那会儿已经与他度过了好几回类似第一次“一夜情”的通宵，他在某天清晨穿好衬衣，理了袖腕。

廖泽在酒店式公寓的床头柜放下了一张黑卡，他的口气十分浅薄：“用不着替我节省。”

她本没打算矜持。

可在那样的场景，那样的轻描淡写的话语下，沈糖拿到卡后很长一段日子对奢侈品丧失了兴趣。

她知道爱钱无罪，也懂得拜金这样尖酸的形容词不会放在任何一个好女孩身上，更明白一个人自给自足，有满足虚荣的能力才不可怕。

道理她都懂，但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普通人爱钱，普通人舍不得花钱。

沈糖手里攥了一张几分钟前一个男人给的纸条，和一张五十块钱的片酬。她在天桥走，脚步越来越快。

她喜欢走路的时候放空一切去理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几分钟前那个男人说要她做女主角，还给了地址。

她完全不相信这样类似天上掉馅饼的话，比起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她有更在乎的事。

譬如她舍不得花自个辛苦赚的钱，却对廖泽的黑卡丝毫不心疼，现在不用只是内心较劲罢了。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连做出租车的钱也不肯付，也不想承认她的心不在焉是因为廖泽。

她奇怪狼狈可笑的自尊心偶尔需要一丢丢的维护。

暮色缱绻，天空晕开了一层层橘黄浅紫如流金般梦幻的颜料，它铺展在她的背面，浮华的高楼大厦像陪衬。

沈糖的头发丝被凉风肆虐，她看着地面走路，蓦然包里传来震动声。

顿住脚步她犹豫不过半秒，还是抄起包翻找出手机，摁了接听键，风太大了，她不停拢耳边吹乱的秀发。

电话那头有嗡嗡的噪音，混响音乐隔着网线都知道疯成了一片。

“喂？”

话筒中的男人不确定叫了一声：“沈糖是吧？来那什么金像会所门口接人，快点的啊，廖大少要顶不住了。”

她还没挂，那头声音就没了近远，手机似是被谁抢走了，一阵乱七八糟的杂音囫囵盖过耳膜，沈糖总算听见了廖泽的声音。

他喝得烂醉，含糊不清地对准听筒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糖停住脚，掉头走回刚才的红绿灯口打车，她等待师傅掉头载她的时候骂了几千遍自己。

你可真行啊沈糖，那狗屁会所那么远你一张五十块钱的钞票还不知道够不够付呢，就这么没了，你还不是要靠人家的黑卡，逞啥能呢你。

把廖泽从不对外开放的会所接出来，沈糖随手拦截了一辆出租车，有个扶他出来的哥们掌门问了句：“你是他女朋友？”

沈糖听着愣住了，廖泽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可她没见过他的朋友，就算是喝酒的狐朋狗友也没见过。

所以她这会儿大脑空了一秒，那哥们很快说了下去，醉酗酗来了句：“怪不得最近身边没妞，嫂子慢走啊。”

说完他带上车门，师傅一脚油门驶出去。

廖泽身上酒气浓，他烂醉如泥的靠在她肩膀，安安静静的，这时沈糖发现他喝醉了竟然不发酒疯，不讲胡话。

他个子高，力气大，她不一定能扶得住，师傅把车开到了楼底，她打电话给小小一一，在车内坐着等了两分钟。

廖泽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还问她：“Amelia呢。”

沈糖听不懂他在叫谁，可能是哪回和他风流的女人吧，她解释：“你喝醉了，廖泽，先回去睡觉好不好？”

他嘟囔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又不讲话了。

三个人费老大劲把他扶回出租屋，不大的房子又来了个醉鬼，四个人挤在一起还蛮好笑的。

沈糖收视了卧室，带廖泽去床上休息，她会弄一些醒酒汤，于是小小和一一轮流守在床边照顾他。

小小有点受不住这个在酒精泡了几千年似的姐夫，她捏着鼻子看一一，冲沈糖抱怨：“姐，他到底喝了多少啊。”

她哪知道他喝了多少，在沈糖印象中，廖泽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样子，他不常喝得烂醉，大多时候都挺点到为止的。

后半夜，沈糖端了碗醒酒汤放在床头，看见他依旧睡得安稳，默默叹了一口气。她让两个孩子先去休息。

拥挤的卧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廖泽睡的这张床格格不入，他脸熏红，还尤为燥热的扯掉了领口的扣子。

沈糖给他擦干净脸，趁他无意识的时候往他嘴里一勺一勺的渡了点水。这个男人喝醉酒了跟生病一样。

也许潜意识中的他也感到了一点舒适，不受限制的伸手揽过了沈糖的腰，他一挪位，整张脸埋进了腰间。

仿佛这么贴着他会舒服一些，沈糖端着水低头看他的脸，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就这么静静凝视他。

上帝是真的很不公平，给了这个男人优渥的家世，还赋予他一张顶好的皮相。

她忍不住上手小心翼翼的摸一摸他的发旋，指尖慢慢点到他的额头，眉毛，眼皮，鼻梁，而后下滑到了唇角。

沈糖做这些的时候，看不见自己的神色有多温柔，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曲意逢迎的讨好，她庆幸她看不见。

天光大亮。廖泽几乎很少睡过这么畅快的一觉，舒服到不想醒过来，宿醉过后醒来头会晕，他一点不觉着。

酩酊大醉之后，他朝掌心呵了一口气，没任何难闻的气味，廖泽踩下床按动把手，微微的光有些刺眼。

五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小窗户里渗透进来的光束宛如天赐的自然风光，明镜似的，乍一感受居然挺温馨的。

他左看右看视线忽然落到小沙发睡着的女人身上，沙发不大，她又瘦，盖着薄薄的床单睡得正香。

廖泽刚抬脚走近，眼见他弯腰抱人了，沙发上的小可怜翻了个身随即摔到了地上，而他还没接到。

沈糖拉着沙发边缘惊叫一声，清醒后揉揉屁股开始哀声，廖泽不掩饰地蹲下看她笑话。

“笨。”

他重新把她抱回沙发，自己搂着他伸了个懒腰，宜室宜家地一脸神清气爽。

廖泽不嫌够，继续说：“你怎么总可怜兮兮的。”

沈糖屁股还疼呢，她反驳：“我才不可怜。”

“昨晚你把我接回来的？”

她打了个哈欠：“对啊，拜托你喝酒节制点吧。”

廖泽漫不经心地扬一扬眉：“担心我啊？”

沈糖心想你真是不要脸到家了。她嘴上却甜甜的，环住他的脖子小鸟依人地说：“是啊廖大少，你喝死了我怎么办。”

廖泽听了既受用又享受，他凑近想亲她，沈糖侧过脸一点也不遮掩的嫌弃。他还是很轻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两个人正要腻歪，小小从卧室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沈糖先发现她，旋即按住了廖泽乱动的手。

他也回头看一眼，嚯，这下好了，不仅知道他女朋友有叛逆的弟弟，这会儿连可爱的妹妹也知道了。

三个人挤在这么一间破出租屋，廖泽难免在心底唏嘘了下。

小小很乖巧地打招呼：“我要去补课，姐夫好。”

廖泽自然的点点头，寻思这个小不点比她弟弟乖巧多了。这么乖巧莫名勾起初见沈糖扎麻花辫的记忆。

沈糖顿时有些难堪，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等小小出门了，她才起来找点事做。

廖泽一瞥她，又看见了桌上的几本书，他拿起来瞧了瞧。

沈糖看他在拿书，从他手中抽走了说：“别乱动，要还的。”

她不想让廖泽知道她在看书，可能一个图他钱的女人刷他的卡去图书馆买书，怎么想也有点做作。

廖泽也确实这么想，她在他心底一开始真就是游手好闲，拜金傍大款的人，他真这么看她的。

他笑：“沈糖，你傻不傻，我给你那么多钱，没想过换一舒服地儿住。”

当然想过，就想过那么一次，可就算想过又怎么样呢。

他顶多让她租一舒适公寓，租了，然后呢，哪天两个人散伙了，她灰溜溜的拖家带口从里面搬出来？

牵扯的东西太多就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绕也绕不开，她不想廖泽成为日后她绕不过去的坎。

她扯开话题去做饭，她洗碗，廖泽跟在她旁边静静看着她，等她讲话，她说：“住习惯了。”

廖泽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挺僵硬的，明明很热的天，头顶似乎有寒冬腊月的风在吹。

他凑近她一把抱住，下巴搁放在她肩膀，沈糖手肘和肩膀用力挣扎，嘴上说：“别打扰我做饭。”

廖泽故意在她耳边呼热气，还咬了下她的耳垂。

沈糖气笑了：“你在撒娇吗大少爷。”

她这么说，廖泽纳闷地撑着手看她说：“我说你这女人真不解风情。”

沈糖扑哧一声，咯咯笑，回头说：“是啊，别不好意思，你撒娇呢，也是很帅的。”

他一点也不觉着被反将一军，闲闲地抱起胳膊说：“你想夸我帅倒也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沈糖又看他一眼，把锅勺递他手里，自己转身去刷牙，模样十分不在意，轻巧得很。

廖泽关了小火，问她：“几个意思？”

她顺着他的话想：“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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