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一起两个月难得有这样的温情脉脉，只可惜廖泽没给她炒上一碗蛋炒饭，话音刚落气氛就被打乱了。

沙发摆着的手机震个不停，他瞥一眼，既而出去接电话。这时候沈糖漱完口，继续拾锅勺炒饭。

她别头瞧了一眼逆光背对她的男人，听通话内容不像工作，那里面没掺杂她听不懂的期货证券股票。

接完电话的廖泽表情淡淡的，他再回来时沈糖已经炒好了，正准备拿碗，他出现在她身旁亲了一下额头。

“乖，不用准备我的。”

沈糖把碗放回去，问：“你现在要走啊。”

“嗯，”他这次简要说了一句，“回去处理下公司的事。”

听他说起公司，又在北京，她一下想起那天他载她一程，两人在公司楼下的车里的记忆。于是忽也多问道：

“你公司还好吗？”

廖泽怔了一怔，旋即知道了她的意思，他乐得其所，还不忘笑她：“放心，真破产了绝不拖着你。”

沈糖不觉得好笑，她在心里懊恼。

他也看出来了，又恢复正经地哄着她亲了亲脸颊，少有的耐心解释：“那家公司要拆了，它的主要贸易在国外，我作为老板总要善后。”

沈糖想着那么大一栋楼居然就拆了，那条街上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失业的底层员工。

她还在琢磨，廖泽没心没肺地捏了捏她的脸，近乎宠溺地说：“总不得欠人辛苦钱，剩余的工资还是要发的。”

看来传说中要变天的金融危机，对他的家族而言并未受任何影响。

她敛睫，静静听着，恍惚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向她提他的私事。所以沈糖很意外，她说：“我知道了。”

廖泽看她一本正经，又说：“舍不得我？”

沈糖想说没有，可抬头正对他眼底，她游神般的似点非点了头，颔过首又后悔地快速否决了。

她并没有在舍不得他，她就是有一点点寂寞而已，碰巧有男人能缓解她的寂寞。

这样的举动落在他眼皮子下只能被当成欲擒故纵，廖泽很吃这一套，某种程度，他的喜好简单粗暴，肤浅直白。

他轻浮一笑，临了还凑耳畔低语，揉一下她腰窝才走。

沈糖听见房门关闭的轻擦，她搅动锅中的蛋炒饭，怅然若失的心绪一抬眼便转瞬即逝。

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他来去自如，运筹帷幄，习惯他身居高位，薄情施舍。

前阵子要她做女主角的陌生男人主动联系上了沈糖，接到他电话时，她盘腿圈在沙发敷面膜看书。

“你好，还记得我吗？”廖一飞彬彬有礼的声音在话筒中有点好听。

沈糖只当他传销诈骗组织。

她语气很不友善：“有事？你怎么有我电话？”

“这个周末能见面谈谈吗。”他说。

他这么一说，沈糖觉着他像骗子了，可周末她又真的无事可做。她敷衍的“嗯”了一声。

这个周末沈糖去他约的饭馆赴约，她穿着亮眼，当季时尚杂志最新款的大牌连衣裙，首饰，皮包。

可以说她拿廖泽的钱，给自己换了身行头，钱也全花刀刃上了。

她还没踏入餐馆的前几分钟，刘翟坐在靠窗的位置望啊望，望了半天，他先点一份意面吃上。

廖一飞没吃几口，看着兄弟望妻石似的姿态，他看透地说：“提醒一下，你有女朋友。”

刘翟无语，这小子什么时候能不扫兴。他说：“是有多漂亮啊，还让你专门腾时间跟她见一面。”

廖一飞想也不想：“不是多漂亮，是非常漂亮。”

刘翟狠狠嗦一口面，鼻腔冷哼，他和廖一飞认识十余年，这小子德性他最清楚，一个看着儒雅君子，严谨到似一本写满专业术语的科研教材，能对女人有兴趣真的是好比死火山喷发。

他刚这么想，廖一飞就招手把赴约的女人唤过来，刘翟抬头的第一眼，立即肯定了他的说法。

必须承认她确实很漂亮，不是明艳不可方物的漂亮，不是清水出芙蓉的莞尔，也并非风尘俗世的人造脸。

沈糖小口抿一抿水杯，开门见山：“说吧。”

刘翟中途接了通电话，一看是女朋友，起身去外面接。

廖一飞替她拿餐巾纸，照顾又客气地点明主题：“我长话短说。有一个短片计划，不出意外，我会把片源送去戛纳电影节。但过程需要重新学习一些东西，如果你同意，最后成果应该不会对你失望，你的演艺生涯也许——”

虽然沈糖不在意娱乐八卦，却也知道拍电视电影的明星一天的片酬够普通人吃几百年了。

“你不是长话短说么。”这都说多长了。

廖一飞感受到了她眸中的不快，他不温不怒，继而说：“因为想跟你多说点话，不可以吗。”

沈糖蹙眉，觉得哪不对劲：“为什么要跟我多说点话。”

“缘分，”廖一飞说，“我还没有偶遇过一个女人两次，怎么不能算缘分呢。”

明明是在片场有意搭讪，他还包装成偶遇。沈糖不想接茬：“先生，人为的偶遇也能算缘分吗。”

“为什么不算，那么多人我只看见你，”好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他又笑了一笑，“就算是人为，也是要挑人的。”

“是吗，干嘛挑我呢。”

“因为人群中你最漂亮。”他认真地看着她。

沈糖对他的直白一时语塞，其实不少男人都说她漂亮，但用这么坚定，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他还是头一个。

“你如果愿意，片酬不会少你。”

她眼神一下子聚焦，脱口而出：“你能给我多少钱？”

刘翟一回来就听见这么句话，得意自己没看错，冷嘲热讽着说：“哟，一开口就提钱，咋这么不讨喜呢小姑娘。”

沈糖不在意他的冷言酸语，单单微挑眉看向廖一飞。

廖一飞并不介意，说：“你要多少片酬。”

沈糖抬头环视了一眼餐厅，又定住仔细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餐厅环境上乘，他们又穿着昂贵。

这年头闯娱乐圈家里没点资本也难横行。

她靠回座位，爽快着说：“你们是只有我一个选择，对吗？”说完比了个数字，刘翟差点呛死。

他气得讽刺：“我去，你怎么不要一套房呢。你敲诈还是勒索啊？！”

沈糖耸肩不在乎，云淡风轻的，又抿了一口水，继而淡淡说：“这能怪我么，谁叫你俩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

这又不是一份长期稳定能填饱饭的工作，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凭什么错过了呢。

刘翟把刀叉往桌上一放，斩钉截铁的撂话说：“你开什么玩笑，像你这样的长相我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而且比起我女朋友，你根本就不好看。”

她拧眉，说：“哦。你在秀恩爱吗。我劝你还是不要拿我和你女朋友比，不然她会伤心的。”

沈糖摊开手勾勾唇，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新做的指甲。

刘翟指了指坐着气定神闲的女人，最终还是潇洒的推门离开。

她回头也纳闷地盯着这号人的背景，这场赴约的谈判已经知道答案了，谈崩了，谈崩的原因是她不愿意廉价出演。

廖一飞却看着她，想了想，笃定说：“没问题。但我有个条件。”

沈糖再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说：“你确定？你何必非要我一个人，电影学院的学生一大把，跟我耗什么。”

“嗯。”他故意往前凑了凑，一本正经，“我还真的非要你一个。”

她往后退了退，不由自主地咽口水。沈糖不习惯他这么认真，她恐惧任何认真对待的事物。而且这个男人怎么总这么奇怪啊。

廖一飞却突然说：“好了。不开玩笑了。如果你真的困难到了生活无法维持的地步，我不介意你联系我，这是我的号码。”

她愣了一愣，什么意思，她都拒绝出演了他还要关心她是不是生活太困难才这样吗，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仁爱的人啊。她还是接住了他的名片。

名片的姓名叫“阿飞”，很古早的叫法。

她握着它，还是问了一句：“你们要拍多久？”

“一两个月。”他不说谎，“要学很多东西，我要求很严格，不夸张地说拍不好我是会骂人的。”

他确实很奇怪。沈糖没见过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说，你要是工作不认真，我肯定是要骂你的。

沈糖心想，至少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有一点很难得，他诚实。

从前她为生存，一个人买火车票去很远的地方打工，那货架上的卧铺睡得连身也不敢翻，一翻身，准能摔个底朝天。

她到了那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鬼地方，老板告诉她，一年发一回工资，包吃住，年底押着发。

问为什么，老板嬉皮笑脸打着滑头硬是不肯给个说法，可没法子，沈糖走不了了，那真是一段惨痛的经历。

他这么诚实，所以沈糖也勉强诚实了一回，她刨析了真话说：“这代表两个月我不能干别的，全神贯注拍你的戏。然后我就会失业，对吧。”

廖一飞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天我第一次当群演，拿到片酬我就后悔了，我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怨恨浪费一天只有五十块钱，连个车都舍不得打。那一刻我改变主意，这一行不适合我。我讨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至少，你们要的演员不能是我这样的。”

廖一飞欲言又止，很想说些什么。

“我没看过电视剧，也从不看电影，但我感觉干你们这一行，至少得淡泊名利吧，傻子也懂又不是所有演员都能红的，拍戏估计也是这个理。老想着红，那几千个不红的日日夜夜我可怎么活？”

“我害怕你知道吗，我要是同意做你的女主角，万一我喜欢上了这一行呢，万一我开始喜欢拍戏呢，这不能够，我沉寂不下来，我再给你说句明话吧，我讨厌这一行，我不喜欢演员这个职业，太虚伪了。”

“如果有一天我去拍戏了，”她缓缓地说，尽量把前尘往事都淡化，“也许，那不是我了。”

沈糖知道廖一飞彼时还不能理解她，这时候她当他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哪能想到两个人还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纠缠和故事呢。

可是她说的是真的，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去拍戏，就代表她要回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