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到凌晨,柳虞回家什么消息都没看,简单洗漱就趴进床里睡觉了。
早晨改了两次手机闹钟的时间都还是困,索性关掉,直到梦里的自己都在催她起床,才强撑着睁眼。
现在身体已不比大学,熬到三点依旧能精神抖擞地赶早八,她睡到下午,依旧处在虚无缥缈中,全身的器官像被掏出来重组过,但又没按顺序摆好,怎么动都觉得运转困难。
洗过脸终于清醒点。
左叡打的视频没接到,到方黎家给她发了张火锅的照片,然后就没有更多内容。
往下一行,同样的头像,姜樾说他出门了。
幸好她提前交待过,让他晚点过来。
“你想出去吃饭吗?”他问。
柳虞是计划趁今天把情况问清楚的,但是这事可大可小。或许就只是认错过,他后来懒得解释,又或许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在外面谈总归不方便。
“我熬夜加班,今天不想出门,点外卖可以吗?”柳虞问。
“你怎么都行。”姜樾又发张照片,他的手指上挂着装了食物的塑料袋,“给你买了糖油饼,正好能当早餐。”
“这个点还吃什么早餐,午餐都过了。”柳虞说。
“那也要吃早餐。”
这股对早餐的奇怪执念和蔺闻如出一辙。
油纸包装上印着熟悉的招牌,那家的糖油饼松软厚实,表面薄薄的一层红糖面皮,又不会腻,与街边推车卖的做法不太一样,柳虞小时候都没吃过,大学偶然发现这家店,经常路过买两块。
“你都知道这家糖油饼了?”柳虞又说,没想到姜樾才来这么短的时间,竟已懂得入乡随俗,“我以前可喜欢吃。”
“我看人多,去凑热闹买的,你现在不喜欢了吗?”
“也没有。”柳虞说,“就是每次去都排队,没时间等。”
本来起床这么晚,柳虞准备三餐并做一顿吃的,现在姜樾要带,她便继续想晚饭。趁着饿劲考虑这问题刚好,否则待会肚子饱了,看什么都没兴趣。
翻半天,没找到什么想吃又适合外送的正餐,柳虞放下手机。
被她压抑的惴惴不安感重浮心头。
从简单的几句话,柳虞就能看出姜樾对这次见面的期待,但他大概没想过,好好的一次约会,竟会被她弄得像场鸿门宴。
问一句而已,多大点事。
柳虞这样自我宽慰,却又忍不住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深挖细节,找出无数个可以佐证这并非小事的理由,却又怕只是她想太多。
她晃晃脑袋,自言自语:“别想了别想了,问问不就知道,干嘛要自己在这里加戏。”
说完却又泄气地倒在沙发上。
“可是真的很奇怪啊——”特别是如今有一方还死无对证,“要是我会通灵就好了。”
有人按门铃。
柳虞起身理理头发,小跑过去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不是糖油饼,而是一束香水百合。柳虞还没看清姜樾的脸,清淡的花香就飘进鼻子,紧接着她被一股力气牵拉,坠入他的怀抱。
“想你了。”
姜樾的下巴压在她的额侧。
距离靠近,在花香中,柳虞闻到夹杂的糖油饼香气。
她对他每次见面都说得像阔别三年一样的夸张语气已然适应,抬头亲他的下巴,后退着将他牵进门。
“怎么会想到买花?”柳虞问。
姜樾将花和糖油饼放到玄关,反手将门关好,还没回答她,就又靠过来。
双臂将她锁在胸口动弹不得,鼻尖在耳后若有若无地蹭。
“路上经过,想给你带一束,就买了,你喜欢吗?”
“喜欢呀。”只是如果左叡看到,柳虞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突然多出来的百合。
她的双臂弯曲,搭在他的小臂上,皮肤被他蹭得发痒。
姜樾环一阵松开,把糖油饼拎过来:“还是热乎的,赶紧吃,我买了杯豆浆。”
柳虞接过,用指尖试探温度,豆浆甚至有点烫,饼依旧松软。要是凉了变硬,口感会大打折扣,哪怕重新加热也不如刚出炉,现在是最佳食用时机。
豆浆是用黑豆打的,呈灰色。
姜樾帮她插上吸管,递过去,柳虞尝一口,口感略有粘稠,味道和平时喝的豆浆不太一样:“这里面加了糯米。”
“是吗?”他觉得好奇,拿过来,咬住她刚用过的吸管,“好像是。”
纵使两人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看到他偶尔这样不分彼此的表现,柳虞的心还是会突然跳两下。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潜意识中的道德感,令她无法直面这样的场景。
她拿过豆浆杯,挪到沙发边坐着。
想问的事仍旧萦绕在心,想忘都忘不掉,但柳虞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所以还是先吃饭。
“你没买你的?”
“我在店里吃过了。”他坐在旁边,眼睛盯得紧,随着她的动作幅度来回转。
如此投入的凝视,让柳虞有点不好意思。
“昨天到现在连24个小时都没有,你干嘛?”她问。
“喜欢看你。”他被说也不改,还换个更适合的姿势,变本加厉。
柳虞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随口问:“听说你们那边还喝咸豆浆?”
姜樾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答:“是有,不过我家里和身边的朋友还是喝甜的多,就是去店里,基本都会问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我和叶冬回来才知道,当时都忘了去试试。”柳虞对于这些口味没有那么坚定的“甜咸”立场,只要好吃,全都愿意尝试。
“我忘了跟你们说。”他笑。
“你买了新衣服。”柳虞又瞟他的衣着。
他把百合花拿开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只是要说的话太多,一口气说不完,只能按顺序慢慢来。这身风格和她买的那套差不多,乍一看柳虞以为姜樾连穿几天,好不容易让她劝换掉,今天又穿过来。
“你喜欢吗?”他问。
仔细想想,柳虞怀疑那是姜樾给她定制的脱敏疗法,只因她在店里不慎流露的恍惚眼神。
多晃悠几次,重塑她的记忆,柳虞就会接受那样的姜樾,不再错认成蔺闻。
“挺适合你的。”无论蔺闻还是姜樾的衣品都不错。
他的视线落到横在旁边的提包,伸手去捏挂在上面的毛绒吊坠。
“他给你买的?”姜樾问。
柳虞转头打量,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你平时不怎么买这种毛绒的东西。”他回答。
笃定的话总好像有多了解她似的,这种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因为瞒着她一件事那么多年吗?
柳虞偏想诈他,故意说:“是我给他买的,我们一人一个。”
果然他的表情变成毫不掩饰的意外,随后似有失落地收手:“这样啊……”
他的介入,仿佛并没有影响到这对情侣分毫的恩爱,她只是从闲暇的时间里,抽空爱他一会。
姜樾不再说话,气氛变得安静异常。
柳虞看着他,视线转移,挪到后面的鱼缸。两条水泡眼小金鱼依旧摇摆着尾巴,在狭小的空间来回转圈。以前这两条鱼是蔺闻照顾,柳虞接手以后,跟父亲问了点注意事项,摆到这边住处。
有定时投喂机,除了要定期换水,偶尔维护下缸内环境以外,没多少需要操心的地方。
虽都说养鱼养单不养双,但她这两条鱼脾气挺好,从不打架,柳虞没准备再添新成员。
说起鱼。
柳虞终于找到一个切入点。
“我和左叡商量好,准备下周去给那个人扫墓。”她说,看向姜樾的眼睛,“你知道吧,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和你很像的‘故人’。”
他轻轻皱起眉头,很意外:“下周?”
“嗯,这么多年,我连他的墓碑什么样都没见过。”柳虞低头,看着两个人的膝盖。相互侧身的角度,让他们的身体面对彼此,膝盖却隔在前方,拉开距离。
姜樾抿了抿唇,声音忽地低下:“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柳虞回忆那段时间的心境,依然能感觉到心被一片片撕碎的疼痛,浑浑噩噩的悲伤,“他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甚至连遗言都没有。别人不是至少都会交待几句话,或者说点奇怪的东西,让人有所察觉吗?他走得那么着急,就好像连我都想摆脱一样,我不明白。”
她平静地笑一声,在缓慢的声线后尤为突兀。
“你是这样想的?”姜樾问。
“我不知道啊。”柳虞回答,“我想过无数种理由,好的坏的都有。也许他受够那段时间的议论,不想再拖累我,也许他累了或者太难过,也许是想用这种办法赎罪。可是谁知道是什么样呢,正确答案只有他知道,但没告诉我。”
心理医生疗愈柳虞,但并未抹平她的伤口,也不是让所有东西恢复如初,而是教她如何正视现实,带着伤往前走。
不再去执着永远得不到的答案,不钻牛角尖,不把那些疑问和想法滚刀肉一样在脑子里翻来覆去,不在深夜把伤口反复撕开观察,就和所有治愈系的影视作品一样。让人接纳,看开,释怀,面对。
疼痛会过去,事实仍是,她没有答案。
只是不再追寻。
“所以我不想去扫墓,害怕,也可能有点怨恨吧。”柳虞说。
姜樾的声音干涩无比:“那为什么现在又想了呢?”
“因为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柳虞伸出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也许要感谢你。”
他僵硬地抬起脖子,问:“感谢我?”
“嗯。”柳虞点头,如果她连这张与蔺闻相同的脸在面前整天晃动都能接受,不再有那么大的情绪波澜,对那个冷冰冰的碑,应该会更淡然,“最开始我分不太清你和他。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你就是他,但又会在某个瞬间发现你们完全不同。”
从蔺闻的替代品,到感知姜樾的性格,到确认他们各自的独立存在,她的心境在不断变化。
“也许这才是真的放下。”柳虞总结,“所以我也在思考我们接下来的关系。”
这样的状态无法长久,原本双方默认的“替身协议”即将失去价值,他们需要一场转变。
姜樾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反手抓住柳虞:“你要和我结束了吗?”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柳虞安抚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她兜了那么大的圈子,终于绕回最初的目的。
柳虞一直盯着姜樾的眼睛,清楚的看到他的瞳孔有短暂的缩放,却直对她的注视,反问:“什么没告诉你的?”
“你让我觉得很混乱。”柳虞继续道,“就好像我们不是刚刚认识,有股莫名的熟悉,你早就知道我或者我们曾经认识过一样。偶尔像他,偶尔不像他。”
她以为这句话足够打乱姜樾的阵脚,却不料,他并未按照她的剧本走。
反而问:“那你更喜欢哪种?”
意外的人变成柳虞。
“什么?”
她不懂这是他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真的听不懂她的意思。
“你更喜欢那个独立的姜樾,还是……有点像他的姜樾。”他提问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第六感让柳虞有种说不出的不寒而栗:“你为什么更在意这一点?”
“因为这对我很重要。”他身体前倾,拉进与她的距离,再次认真地看进她的眼睛。
柳虞忽地有点读不懂他,感觉所有东西在往未知的失控靠近,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你。”
“那你准备忘记他了吗?”
“我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吧。”柳虞想呼吸,却被他的眼神掐住脖子般不通畅,“记得,还不如忘了,对所有人都好。”
原本浑身紧绷的姜樾倏地松口气,干笑着收回身体,低头用手背擦了擦鼻子,语气中有股怅然。
“这样啊,我看你一直养着那几条金鱼,还以为……”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
“那只是习惯,而且那鱼活得挺好,我总不能直接倒下水道吧。”柳虞低声解释,忽地觉得不对,震惊地抬头,全身的汗毛刹那间倒立,“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柳虞养金鱼的人不少,但除了蔺闻和她,没有第三个人清楚这鱼的来历。柳虞的父亲喜欢养鱼,大家就都只以为是随他学的。
姜樾察觉露馅,不再有刚才的坦然,扭头躲避她的目光。
柳虞追问:“你们认识对不对,他和你说过?”
如果蔺闻告诉过姜樾,对话也必须发生在他去世之前,可作为女朋友,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个人存在?
姜樾逃避地想要抽回被她紧紧攥住的手。
两人拉扯间,露出他的小臂。
柳虞垂眸,洁白一片,原本的痣荡然无存。
她不可置信,急忙再去拽,想要确认。
她的力气抵不过有意反抗的他,失控地喊:“你让我看一眼,你为什么要躲!”
指甲抠得快要嵌进他的肉里,可比起疼痛,他更害怕她因此受伤。再挣扎几番,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任她拉扯。
没有。
没有痣。
柳虞颤着双手,既觉得呼吸不畅,又觉得后脊发凉。
生怕他跑,用力到指尖掐得失去血色,她质问:“痣呢?”
他不语。
“你的痣呢?”柳虞不肯放弃。
他还是沉默。
“回答我啊,你的痣呢!”
柳虞抖着双手扑上去,捧起他的下巴,用掌心试探骨骼,仔细观察他的脸,想要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想确认却惧于确认,酸胀的鼻子,让她在复杂且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无法控制地产生一声啜泣。
声音令他心软,垂眸想看她的情况。
柳虞抓住机会,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喉咙在几次尝试后,才勉强发出能听见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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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旧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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