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阳光惨淡，不开灯的客厅死气沉沉的灰暗，问题像是丢进了没有回音的泥潭，尾音飘荡，柳虞盯着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复。

但她已做出自己的判断。

他仍眼神复杂，不否认，脖子被什么东西固定般，也怎么都点不下头，喉咙堵塞。

本以为可以控制住，豆大的泪珠依然倏地从眼眶中滚下一滴，无数句想说的话从柳虞的脑中呼啸而过，讽刺的、责骂的、悲痛的、温柔的，却和他一样，堵在连呼吸都难以维持的喉头。

她用力推开他，蜷缩上身，捂住胸口，发出艰难的哽咽声，像是要把这三年来承受的所有悲痛全部呕出，可她不甘心，想知道的问题没得到解决，还催生出更多的困惑。

她甚至都不敢在确定自己曾经认识的人究竟是蔺闻还是姜樾。

柳虞粗喘着，再度看他。

“给我一个解释。”

响亮的手机铃声搅乱浑浊不堪的气氛。

“你的手机响了。”他看到茶几上跃动的屏幕图标，见柳虞置若罔闻，眸光执拗，看清来电后补充，“是他的。接吧，别让他担心。”

那个人是左叡。

柳虞瞟一眼又马上挪回，目光继续锁在他身上，用嘴呼吸三次，压下胸腔的颤抖，将听筒放到耳边。

尽力将声线压得正常，听不出任何问题：“喂，怎么了？”

“老婆。”左叡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和酒后的醉感，“你们在哪？”

柳虞问：“你和他们吃完了？”

“在外面逛街吗？”左叡没有回答，反而继续坚持自己的问题。

柳虞没办法，只好应声：“嗯，在买东西呢。”

“这样啊。”左叡的语气平缓得异常，隐藏暗暗粗声，完全没有平时和她打电话的兴奋和黏糊，“我想起我有东西落在你那，得过去取一趟。”

他有指纹，能自己开门。

柳虞没想到左叡会突然提这个要求，在这个时机，简直是火上浇油：“很急吗？”

“特别急。”

方黎家离这边远，开车近一个小时。

不能让他看见。

“你出发了吗，要不要我回来？”几件事接踵而至，柳虞的身体快到负荷能力上限，心跳动剧烈，要从胸口破出似的，“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左叡看着面前的防盗门，红色的“福”字喜庆刺眼，他想起两人站在这里一起贴对联。那时明明什么都很好，他低头嗤笑。

坐在过来的车里，他以为自己已经冷静，还有空和代驾师傅聊几句天。看到这通红的颜色，才发现根本放不下。

“我已经在门口了。”

不等柳虞答话，电子锁的音乐异常刺耳，大门推开。

左叡毫不意外地在沙发上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完全不留任何反应的时间。

“我就知道。”左叡丢开手机，结束通话的界面一闪而过，亲昵的备注名显得尤为讽刺。

还没等柳虞问他怎么过来的，左叡冲到沙发前，抓住对方的领子。

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目的明确。

“左叡！”

比起柳虞的惊讶，被抓住的人要冷静不少，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有：“不怪她，有什么事你冲我……”

“冲的就是你！”左叡挥起拳头，对准他的左脸砸下。

所有的情绪被这拳带出，十二分力度的惯性让对方跌下沙发，身体把茶几往外顶了十几公分，左叡的眼眶和鼻子却感觉到同等的酸楚。

桌上的东西摇摇晃晃，洒落一地，响声碰撞。

“左叡，你冷静一点！”

他哪还听得见周遭的声音，再次揪住地上人的胸口衣服，呼吸急促，说话的腔调像是撕裂了声带，看着这张和记忆中十成十相似的脸，与蔺闻多年的情谊和对姜樾的生理反感混作一堆，互相交缠。

“我把你当亲兄弟……”左叡颤声低语。

他不在乎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淤积多年的怨言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

从蔺闻瞒着自己和柳虞交往开始，到他毫无征兆的自杀，又到姜樾的突然出现。

左叡的双腿快要支撑不住身体，举到半空的拳头对上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自嘲地落下。

“为什么？”

他到底输给了什么？

以前他以为是性格，现在看来好像只是这张脸。

如果他也长成这样呢？是不是柳虞就会多爱他一点。

“凭什么，你到底——”他的腰杆弯曲，仿佛背上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直不说话的人，忽地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我知道是你发到网上的。”

本来左叡没有听懂这句话，在反应了一秒后，瞳孔皱缩，不可置信地抬头。

嘴唇颤抖得比刚才更加严重，眼眶瞪大，显得这张原本清隽的容貌扭曲至极。那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有不确定的飘忽。

“你说什么？”左叡问他。

玻璃花瓶打碎在地，锋利的边缘把手背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只要活动手指就会拉扯得生疼，血珠顺着缝隙边缘流出。地上的人歪头确认问题不严重，对左叡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全身上下炸开电流，左叡心底生冷。

他猛地甩开对方，撑起来后退几步：“你……”

“我不怪你。”他垂眸道。

大学里哪有那么多人关注社会新闻，就算知道，也只是点个转发，聊一聊就过去。蔺闻是“贪污犯之子”的消息，完全是有心人在背后故意散播。

左叡以为他掩饰得很好，用别人废弃的手机号注册，特意找了离学校比较远的网吧，还开了虚拟定位。

每每看着他和柳虞有多恩爱，嫉妒心就像藤蔓在心里滋生疯涨。

他不配不是吗？这样不干净的蔺闻，根本不配得到柳虞那么多的爱！

他要把蔺闻真实的一面剖开，让所有人都看看，看他怎样窃取了别人的人生，还偷了他的感情。

左叡猛地看向柳虞。

如果被她知道，那他们之间……他又望向这个男人。令他分不清真假的脸在眼前时而分开时而聚合，过分供血，左叡头昏脑涨，手脚冰凉。

梦醒回神，他不要命地跑到柳虞面前，抓住她的双手，找回最熟悉的温度：“老婆，老婆！”

柳虞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令他忽然如此失控。

“你怎么了？”

他却摇头，手忙脚乱地把她的脑袋往怀里按：“我不怪你，我原谅你，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别和我分手好不好？我不能离开你的，求你了……你不就是喜欢那个样子吗，我也可以整容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妈安排相亲那件事？还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你不想见他们就不见，只要你……”

“左叡，你冷静一点，怎么回事？”柳虞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些话，而且越听越让人毛骨悚然。

她求助地看向后方的男人，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双手收紧。血痕像盘旋在指头的虬龙，汇聚于指尖，“啪嗒”落下。

这个眼神令左叡更急，双手按住柳虞的脸颊，求她只看自己：“别看他，你别看他！你不知道，他不是，他、他是……”

他不是姜樾。

不是那个冒牌货。

他是——

“我是蔺闻。”他承认，“我没死。”

*

星期五。

多云。

-

姜樾将行李箱随手向旁边一推，丢下身上的挎包，去盥洗台洗手。刚把泡沫搓到手背，从镜子里忽地瞧见身后多了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不禁浑身一抖。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吓死我了。”相处三年，他虽然慢慢熟悉了这种每天都在照镜子的感觉，但这么冷不丁来一下，还是够吓人。

蔺闻的心情没有他那么好，甚至可以说，从姜樾突然接下那份工作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愉快过。

“你最近过得挺开心的。”蔺闻说。

开心的原因不用多说，当然和柳虞有关。隔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再见到她，姜樾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期待上班。

“我明天要出去，你跟他们说，不用做我的饭。”姜樾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有股蔺闻不能理解的开朗和阳光，让他感到疑惑。往往只有在那个时候，姜樾才会产生这种感觉。

蔺闻蹙眉：“和她？”

他坏就坏在太聪明，无论什么事情，只需要几秒钟时间，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姜樾抽张纸，擦干双手，靠在盥洗台旁没有说话。

“她怎么会答应你。”蔺闻又想。

“为什么不会？”姜樾耸肩，“别的事都发生过了，出去逛个街有什么？你就算再打一百个电话也没有用。”

“你就非要这样吗？”

姜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蓦地轻笑。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知道。”

蔺闻当然知道。

从姜樾瞒着所有人接下那份总公司的offer开始，蔺闻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他那随心所欲的性格，考虑的根本不是嘴上说的“职业生涯”“未来规划”，只是想去找她。

他们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柳虞的动态，姜樾拒绝家里的全部安排，非要去当个兢兢业业的业务员，也只是因为，柳虞在这家公司任职。

“是我先认识她的。”姜樾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在这件事上，他依然委屈，“就算我知道当时你承认，也是没办法，可难道我就不会难过吗？”

夏令营的那几天，他满心欢喜地向蔺闻倾诉着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心动，却因少年的胆怯和羞涩迟迟不敢宣之于口，只敢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偷偷写在她的作文本的最后一页。

如果她和他一样，对这段时间的相处感到不舍，当她打开这个本子时，就会看到他留下的消息。

然而事实是，当你真的想和一个人搭建关系的时候，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地采用这些花手段。姜樾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个不知会不会到来的短信，从最初几天的信心满满慢慢变成心灰意冷。

杳无音讯的日子，每个秒针的摆动，都似在提醒姜樾——她并没有那么在乎你。

后悔也没用了，他即将认命，却没想到更让他难堪的事还在后面。柳虞居然遇到了蔺闻，还错认成他。

像个天大的玩笑。

蔺闻没想到他竟然钻牛角尖到这种地步，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她会是什么感觉？你们发生那些，难道是因为……”蔺闻鲜少如此声色俱厉，握紧的手指像是能把琉璃捏碎成粉末，他不知道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害到姜樾，又不知道更应该去心疼谁，“她不会只把你当‘姜樾’的，在她面前你怎么做成自己！”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活在自己的影子下吗？

“我知道。”反而当事人显得云淡风轻，“那天她一整晚都在叫你的名字。”

“那你还——”

不知道在和什么赌气，姜樾挑高眉梢，抬起下巴：“我不在乎。做你的替身又怎么样？早晚她会感觉到我们不一样的，她也对我好过，她喜欢我的，只是后来出了点问题。没关系，‘姜樾’早晚可以慢慢覆盖‘蔺闻’。反正你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懂什么叫死人吗？黄土一抔！你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而我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执着和偏执像洪水一样吞没蔺闻的神经细胞，往常口齿伶俐的他竟然一时失语，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回应他。

然而姜樾还在继续：“你抢走了那么多东西，荣华富贵，别人的初恋，我们的爸妈……既然当初你选择用假死结束一切，那现在你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总该轮到我吧，难道所有东西都必须你拥有——”

激怒蔺闻的不知具体是哪句话，他忍无可忍，迈步上前，冲姜樾的左脸挥下一拳。

毫不设防的他刹那间眼花缭乱，颧骨都像被他打错位了一样，撑在水池边才勉强没有摔到地上。

好不容易缓过神，姜樾却想的不是还手，而是抬起眼睛对准蔺闻，问：“疼吗？”

蔺闻极力克制，沉默地盯着他。

“你怪我吗？”他问，“当年送来的是你不是我。”

姜樾摇头，他的本意绝不是激怒他：“我爸妈对我很好，我还没那么白眼狼。”

蔺闻闭上眼睛，双重复杂的情绪让他喘不过气：“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有多爱她。”

“就是因为这样，哥，我们感同身受，共享所有情绪和感觉。”姜樾回答，这让他们哪怕相隔万里，却能一直感知对方的存在，蔺闻被动，难道他就不无辜吗，“你明明知道，从你爱上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办法不爱她。”

评论区已经有很多宝猜得很接近，在这里公布答案应该不算剧透了，虽然有几点可能下章才写：

1.所有文里明确标注出星期二、四、六的时间，出现在柳虞面前的人都是蔺（除了第9章前半部分是蔺，带酒回来的是姜）。

注意两个限定条件：客观事实是偶数日，但是文中没有标明的时间不遵从这个规则。满足日期条件，只有与柳虞面对面的人必定是蔺，网上发消息的不一定。

2.生活号的使用者是蔺，工作号是姜。

3.“超现实设定”是共感。

知道了这些再去看前文人物的对话和行为逻辑，应该会有和以前不一样的感受。

请宝子们不要在前面章节的评论区剧透，影响其他读者的观感，如果有什么发现或者想法，在这章和以后的评论区分享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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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