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赶到学堂,鱼戏舟着急忙慌刚坐下,许探雪就来了。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
鱼戏舟感觉身体都很重,打算尽早回去,洗漱一番,好好睡觉。
谁知刚下课,许探雪就开口留下了他。
“鱼学子,你留下。”
其他人走时都好奇地看了眼鱼戏舟,有些人嘴里还嘀咕了什么,说话声很小,谁也没听清。
鱼戏舟不明所以,望着许探雪,“夫子为何将我留下?”
许探雪温柔开口,“感觉你今日,心情不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何其敏锐,今日讲学,鱼戏舟明显心不在焉,他不忍看这条自由的“鱼”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死去。
鱼戏舟摸着自己的面具,沉默半晌,轻轻说,“我不想摘下面具。”
许探雪了然,
人海茫茫,所有人都没戴着面具,但只有你戴着面具,有些迫于他人的目光,选择痛苦地融入,有些只想做自己,宁死也不屈。
鱼戏舟明显属于后者,他的想法从未摇摆过。
从世俗上看,鱼戏舟极其天真懵懂,甚至是有些愚蠢的。
但在许探雪看来,他是难得的,未经雕琢的璞玉。
什么样的家族能出来这样的孩子,许探雪不敢想象。
他怕鱼戏舟被同流合污,也怕鱼戏舟被这世道吃的渣都不剩。
人心始终是会变的。
鱼戏舟也许有一日也会变成他全然陌生的样子。
不如好好珍惜当下。
“你是面具的主人,你想摘就摘,不想摘就不想摘。”
“不要为了任何人,也不要为了这世道,轻而易举就摘下。”
鱼戏舟愣住,眼底有些迷茫,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话,似懂非懂地点头。
“好,夫子。”
许探雪一笑,眼角细纹越发明显,他忽然从下方拿起一盒东西,“前日和曲夫子聊起你的画作,他知道你手无丹青,买了一些让我带给你。”
鱼戏舟接过盒子,一打开,里面就有不同的颜料,颜色极浅,极美,泛着莹莹光芒。
“像四季变换一样,”鱼戏舟叹道。
许探雪心想,可不是,为了这些罕见的颜料,托人寻了好些地才找齐这三十六种。
“义父真好,”鱼戏舟眼睛亮晶晶的。
这么快就开心了,真是容易满足啊,许探雪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
“夫子会替你转达的,曲夫子知道肯定高兴。”
鱼戏舟高高兴兴捧着盒子回到士舍,他把盒子放在自己的床头,又小心藏好,才出去用晚膳。
他走在路上都忍不住蹦了一会儿,整个人散发着欢快。
安伯都抱着手臂,啃手里的夏果,一脸纳闷,“他怎么这么开心,看看,走路都快飞起来了。”
裴玄已刚刚下场,浑身还散发着热气,盯着鱼戏舟离开的方向,语气闷闷的。
“不知道。”
安伯都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用手肘推了推他,“人家没来看你比赛,就生气了?”
裴玄已斜睨他一眼,“不管他来与不来,我都是要比赛的,而且我拿了头名,为什么要生气?”
安伯都心想,你就嘴硬吧,也不知道是谁一下场就直冲学舍,比赛的时候也频频走神。
鱼戏舟开心至极,早早洗漱,回了学舍。
此时学舍还没有人,鱼戏舟抱起丹青盒就往外面跑。
他没注意到,背后一直有个人在看着他,田宿眯了眯眼,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
那个盒子……看着有些眼熟啊。
他快步走向房间,翻开洛有礼的柜子,在里面找到了一样的盒子。
田宿忙往左右看了看,确保房间没有人以后,拿起来晃了晃,听到咚咚的声音。
莫不是金子吧?
这个盒子一直都被洛有礼偷偷摸摸收起来,平时他们碰都不能碰。
田宿摩挲着上面的锁,眼底渐渐被阴霾掩盖。
海棠林在黑夜格外安静,鱼戏舟一来到这里,整个人就像被解放了一样。
他迫不及待扔掉了面具,又期待地打开盒子,看着不同的颜料,鱼戏舟很是珍惜用手抹了一点点,涂在手心对着月光看了看。
柔和的月光落在夕岚颜料上,鱼戏舟看得眼睛都不眨,只觉得手里捧着桃花。
拿出带来的水壶,往手心滴了滴,粉末顷刻间便溶于水。
鱼戏舟迫不及待直接用手在素白的纸上画,即使手上和衣服都被弄脏了,他也毫不在乎。
左耳的铃铛耳坠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鱼戏舟趴在树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画作里,连箫都没吹。
海棠林今夜又没有箫声传来,雁绥君却心情极好,让人搬了新的桌案放在窗边。
他身姿颀长,挺拔如出鞘的利剑,未曾收敛一点锋芒,修长有力的手,骨节分明,执着笔全神贯注地作画。
“查清楚了?”
一旁的雁赞恭敬道:“属下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屠戮了,那人不知所踪。”
雁绥君手未停,神情过于平静了,反而流露出诡异的安宁。
“倒很像那人的作风。”
雁赞不答,“属下等人怀疑是那人死遁了。”
他画完了,拿起画对着月光欣赏了片刻,“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拿不住他,就拿他的命脉。”
雁赞一听就明白了,了然退下。
房内再度归于寂静,雁绥君端详画中没有脸的男子,手指轻轻抚摸过去。
“雁臣,若我现在去海棠林,也许就能看见他,你说我该去吗?”
雁臣不明白主子为什么突然会对那位吹箫的人起了兴趣,甚至不允许他们去查到底是谁。
主子明明很想见对方,却隐忍不见。
雁臣并不明白,也不理解。
“属下听公子的。”
雁绥君收好画像,淡淡笑了笑。
“还是不见了。”
容易上瘾,上瘾了就离不开了,离不开就成了软肋。
鱼戏舟在海棠林一直待到钟声快响起,高高兴兴地下了山,就看见士舍围了很多人。
众人看见他,眼底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厌恶。
安伯都一看见他,就拉着他的手臂,着急道:“你去哪了,我们找你很久了。”
鱼戏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非常懵然地捡起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披风,“我去了海棠林,我去画…”
话音未落,一个气冲冲的人就从里面冲了出来,“鱼戏舟你这个小偷!把我箱子还给我!”
他伸手就抢鱼戏舟的盒子,鱼戏舟后退一大步。
“这是义父送我的,不是你的。”
洛有礼根本听不进去,他已经气昏了头,“你平时看不起我们就算了!但那是我家中长辈给我保命钱!你快把盒子还给我!”
鱼戏舟紧紧抓住自己的盒子,“我不是小偷,这是义父送我的!”
安伯都眼看情况不对,忙往后面看了看,怎么裴玄已还不回来啊,都去那么久了。
他沉下脸,对洛有礼呵斥,“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就乱给鱼戏舟扣下一顶偷窃的罪名,你可知污蔑同窗,是要被赶出书院的!”
洛有礼气的脸红脖子粗,“我的盒子与他手里的盒子一模一样!如果他真的坦坦荡荡,为何不敢开盒一看!”
旁人还有人附和,“就是就是,让他打开啊!”
“刚刚怎么找他,人都不见了,八成是去藏金子了。”
洛有礼神情疯癫,竟然直接动手,就要来抢,场面顿时乱了。
鱼戏舟没有回来之前,田宿和杨齐就到处囔囔,再加上洛有礼确实十分紧张地找,众人就已经怀疑上了鱼戏舟。
他们觉得鱼戏舟本就是怪人,不敢以真容示人,心底定然有鬼。
鱼戏舟本想打开给他看,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冲撞,人直接往旁边倒,还有人趁机来摘他戴面具。
安伯都大声喊,“都别动!教谕马上就到!”
可惜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人群中。
鱼戏舟按住面具,被逼到角落,还被别人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
这么一摔,盒子也被摔开了,不同颜色的粉末飘在众人眼前。
鱼戏舟顾不上许多,立刻打开盒子,心里最后一点希冀也随之散了。
盒子里面的颜料全部都被打翻了。
众人都愣住了。
洛有礼气冲冲进来,神情得意洋洋,“这下你没话说了吧!你就是小…”
声音戛然而止,洛有礼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粉末,一时回不来神。
“这么可能!不是金子吗!”
安伯都厌恶扫过众人,讽刺道:“一群随波逐流的蠢货。”
他拉住鱼戏舟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却发现鱼戏舟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别担心,教谕马上就到。”
鱼戏舟摸着地面上的粉末,语气低不可闻,“这是义父送我的,我很珍惜,今天也只用了一点点。”
他的声音藏着一丝哭腔,安伯都心中一紧,“你如果喜欢,以后我送你,好不好?”
鱼戏舟摇摇头,“不一样的。”
他小心地把地面的粉末收集起来,重新放回盒子,看向了洛有礼和田宿。
两人心虚地低着头,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睛。
鱼戏舟质问他们,“你们说我是偷盗者,你们的证据在哪?”
鱼戏舟眼睛很红,他深吸一口气,气的浑身发抖,“拿出我是小偷的证据啊!”
“你们还说我打呼,赶我出去,你们已经违反院规了?”
他胸腔起伏不平,“难道你们就以为你们睡着后呼噜声不大吗?但我没有说,是因为士舍属于大家,我无权说你们,你们也无权说我。”
洛有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件事是我太着急了,误会你了,对不起。”
田宿暗道不好,他一开始本想着不把事情闹大,就想借盒子的事情逼迫鱼戏舟摘下面具,赢下赌约。
都怪杨齐那个蠢货!偏偏还想贪了洛有礼的金子!他也是一时糊涂,竟也瞒了下来,任凭洛有礼闹大。
他想的是,即便不是鱼戏舟干的,但他就是拿了一样的箱子,他也得叫他认下。
田宿阴阳怪气,嘀咕了句,“说不定你就是把金子换了,故意换成颜料,那些金子,你肯定早就挪去其他地方了。”
安伯都听得怒火中烧,“田宿!”
这话洛有礼也听到了,眼里的愧疚一扫而空,恶狠狠盯着鱼戏舟,语气十分笃定,“原来是这样,是你把金子换成颜料了!!”
鱼戏舟非常生气,说了自己从未说过的重话,“你们真的比泥浆里烂发臭的烂果子更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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