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A项目有截止日期，我准备了一个星期便飞到项目所在地——Z城。
落地是熟悉的红瓦白墙建筑，海滨城市游客正盛，没吃早饭饿得饥肠辘辘，我顺着记忆来到了高中旁边的馄饨店。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似乎感觉到我一错不错的视线，他转过头和我对视。
在熟悉的地方，我心里的歉疚才从深处细细密密泛上来。
我装作惊喜地迎上去：“小…潘总，您竟然也来了。”放下行李，不等他开口，我转头去点单，老板竟也是老熟人，我上高中时三十岁的大哥已经变成孩子十岁的大叔了。
他惊喜地跟我寒暄：“好久不见，高中下了晚自习你总和一个小伙子来吃夜宵，早点还是要老样子吗？”
我刻意忽略他说的什么小伙子什么夜宵，要了一碗鲜肉馅大份、一碗虾仁馅小份。
“潘总，这顿我请啦，谢谢您之前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客套地说。
“A项目你直接和我对接，加不上你微信就没来得及告诉你。本来打算酒店碰头的，吃完这顿先去办入住，十点要和甲方开座谈会。”潘知予满不在意地布置任务，同时解释了他出现在这的原因。
馄饨是包好的，十分钟就端上来。
老板一看见我对面的潘知予，立刻大声嚷嚷：“果然是小贤，我刚刚就有预感跟她一起来的会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你俩还在一起，是不是已经结婚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尴尬地低头倒胡椒粉，潘知予淡定地说：“还没。”随后转移了话题。
馄饨很烫，我顾不上晾大口大口吃，希望快点吃完找借口离开，烫的嘴又红又肿，潘知予忍不住侧头说：“能不能慢点吃，有那么急吗？”
他训我如训狗，老板也尴尬地说：“不打扰你俩了，快吃吧，今天这顿我请，有空多回来看看。”
老板走远，潘知予冷不丁说：“怎么了？想快点吃完离我远点？”吓得我呛了一口，一嘴馄饨汤喷他西装一身。
他额头青筋又暴起，我赶忙掏纸巾，边擦边解释：“潘总说笑了，我想这口好久了，馋得忍不住。”手就在他胸肌上打转，太好摸了。
“我自己来。”他拍开我的手。
一顿早点吃得人心惊胆战，去酒店办了入住，我才发现他出差没带秘书，意味着接下来几天只有他带着我。
06
到了现场，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对一的座谈会。
ARON集团中国分部营销项目对接入选了三家本土公司，我司仅是其中一家。
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落选，但早上翻集团战略计划书，这个项目是潘知予分管领域的一手关键棋。
左手是和宝捷合作多年的营销大厂，右手是在战略版图上和我司亦步亦趋的年轻团队，领队是我的老对手了。
只不过，这次她一反常态地忽略了我，转而跟潘知予打起了招呼。
“Hi潘，What's up？”
你还up上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俩很熟？
潘知予正要回答，我热情洋溢地抢先说：“嗨黄总，又见面啦，这次打算被我偷几个塔？”
与其说亦步亦趋，不如说我吊着她锤。
黄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我就说刚刚看到潘总旁边穿红裙的大美女特别眼熟，原来是你。听说你跟潘总表白了，他竟然大度地原谅了你的冲动无理，还让你当贴身秘书，遇到这样好的领导要学会抱紧大腿才是。”
好好好，跟我相爱相杀的人是你才对吧。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她不是我秘书，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我过来把把关。”潘知予直接否认了我以色上位的谣言。
黄蕊抿唇一笑，开始聊起来他俩曾经在美国留学的经历，“说起来，我们这次presentation是全英文发言，ARON集团还是比较偏爱有国际化背景的团队呢。”说完冲着我笑，笑得不怀好意。
毕竟我是这行里少有的无留学背景人员。
潘知予待她走远，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没有关系，语言不是项目赢得认可的必要条件，我们的前期准备足够了。”
这一眼，和高三模拟考完我崩溃大哭的那个下午，在教室里认真安慰我的潘小贤如出一辙，那时他说：“我辅导你英语语法，你督促我背历史，共同进步。”
后来，我复读时的英语成绩全班第一；后来，没出国的我考了雅思，口语8分。只不过这一切进步都再没有他的陪伴身影。
我把头发用木簪盘起，面对甲方和同行的审视以及扩音效果十足的话筒，流畅清晰地脱稿且全英文发言，从ARON的发展背景到在中国的本土化要点。到我司的关键创新点时，我换成了中文——
“ARON无疑是国际上享誉盛名的奢侈品产销控股集团，但是……在资本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亚太地区尤其是我们大中华区，是一块多品牌的兵家必争之地……我司和Z城政府合作开发的近郊文旅综合体，集古迹开发保护、传统文化宣传、GEP核算与应用试点为一体，如果ARON选择我们，从品牌宣发到生产扩大再到销售落地，都将会乘借我司区位优势、政策优势和金融优势的东风……”
潘知予看着台上一袭红裙的女人，头顶射灯照在她的身上犹如神迹光晕，配合落落大方的姿态和流畅清晰的发言，攫取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他。
原来那个被欺负了只会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了独当一面的项目负责人。
发言结束，掌声雷动。
我的手心出了汗，心跳如擂鼓，可是我知道自己做足了准备，站在他面前的这一刻，我等了十年。
07
国际化不代表就要丧失自身特色，结合建设文化强国的大背景，我的一番发言让ARON评审团热切喝彩，同时引出了竞价会。
潘知予的视线跟随着我下场、走动、落座，他递来一杯饮料——以前高中旁边的文具店兼卖的那种珍珠奶茶，随后起身和其他团队负责人进小会场竞价去了。
我吸着珍珠，忐忑不安地看着入口，不一会人群陆陆续续走出，他和我对视，笑着比了个彼此熟悉的动作——成了。
这种默契让我们都怔愣了下，我按耐不住兴奋，就要跑过去和他攀谈，被人抢先一步——黄蕊热切地挽住他，胸口紧紧贴住他的小臂，状似惋惜地说：“潘总真厉害呢，怪不得这么大总裁纡尊降贵地来竞价谈判，还是能做主、有底气！今晚ARON邀请竞价各方参加品牌答谢酒会，我想邀请你做舞伴，可以吗？”
离得远，看不清他和黄蕊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点点头，黄蕊立刻眉飞色舞地挽着他，边走边说：“小苏，帮我和潘总去行政酒廊点两杯特调，我们随后就到。”
呵呵，怎么现在不去？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决急事？
我没动，倔犟地定定看着潘知予，想着如果他拒绝黄蕊，我可以邀请他出去喝一杯。不知道为什么，看黄蕊缠着他我就是不乐意。
他挑了挑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语气生硬到和刚刚安慰我的判若两人。
我鼻头一酸，转身走了出去，恭恭敬敬点了两杯西湖龙井。
不是要喝吗？苦死你俩。
08
酒店有私人沙滩，下午阳光正好，我穿着比基尼来晒太阳。
打开刚加的潘知予的朋友圈，一点一点翻下去。
22年以后的朋友圈非常公式化，一个热爱公司的职场精英转发了数篇集团宣传推送。2016年到2022年有六年空白，定格在2016年的元旦——他家豪宅庭院里放烟花的风景图，配文再见二字。
什么再见，再见什么？是要出国了即将跟Z城再见，还是……跟一个毕业突然消失而念念不忘的人再见？
如果没有再遇见，我可以装作已经释怀。可是我偏偏要遇到他，即便躲了十年，从一个城市躲到另一个城市，已经埋起来的情绪犹如细胞分裂实验，几秒钟分裂出一个让我懊悔、冲动的复制品。
我闭上眼，刻意去忽略潘小贤最近的出言讽刺、热切安慰、无动于衷。
我配不上他，都是我的错。
闭上眼，阳光却被阴翳挡住，我不耐烦地睁眼。
眼前是个金发美男，我记得他，刚刚在评审席鼓掌最热烈的意大利代表，此刻白皮薄肌配紧身三角裤，倒三角身材在眼光映射下犹如油画里的阿波罗。
“你好,xuewei.”他不太流利地叫我的名字，我没有英文名，就用中文拼音介绍自己。
“Hi，Leonardo，有什么事吗？”毕竟是甲方，我客气寒暄。
“你穿比基尼很漂亮，介意一起晒太阳吗？”他坦然搭讪。
“我……”工作以后，我就没怎么接触过异性，纯粹是心力不足，此刻仍想礼貌婉拒。
不远处传来黄蕊银铃一样的笑声，她换上了吊带长裙，和一袭休闲棉麻套装的潘知予相携走来。后者好像刚刚沐浴完，刺猬短发还带着点水汽，清爽得像个男大。
真碍眼，于是我笑容灿烂地回应Leo，“帮我拍照吧。”他爽快答应，懂行地指导我摆姿势，蹲下配合我把长腿放在对角线去构图。
远处的二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潘知予看着穿宝蓝色比基尼的女人，她皮肤白，偏爱穿鲜艳的颜色，此刻阳光正好，披散的大波浪如垂顺的海藻贴在身上，整个人犹如刚从海里上岸的人鱼。他看得痴了，直到那个外国人摘了一朵红玫瑰亲手别在了她的耳后。
“潘总，你的美女下属果然受欢迎啊。”黄蕊微笑着说，看热闹不嫌事大。
“苏雪薇，你过来。”我正沉浸地和Leo挑选要P的照片，有人突然叫我。
切，这会可不是工作时间，你叫我我就要过去吗？
我没抬头，装作很忙点点旁边的Leo和他手里的手机，继续挑照片。
一只手直接越过来收走了手机。
“Hey，what's wrong？”Leo不满，潘知予则划动刚拍的我的照片在看。
“拍得不怎么样，这张都过曝了。”他这样一说，我和Leo都忍不住去看，明明是皮肤太白有点反光。
“我和酒店老总认识，特意借来单反，一起拍吧。”他状似大度地举了举手里的相机，我顿感无趣。
“你们玩吧，我回去休息。”
“苏、雪、薇，你给我回来。苏雪薇！你非要扫兴是吗？”
潘小贤莫名其妙跟我对着干，我也不想顾及身后人的脸色，任凭他怎么喊也不想回头。
躺在浴缸里，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海滩上畅谈的三人，他被黄蕊逗乐，露出我好久没见过的开怀大笑。
我把身子沉下去，任由热水包裹泪水，直至盖住头顶。
不用他讨厌我，我先讨厌他，我讨厌看见他身边贴近的异性，讨厌没有名分而吃醋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