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块,不是一笔小钱了。
江好一个月打六份工,收入也才几千块,按照端盘子14块钱一个小时算,够他站到腿软了。
可落在顾戎的口中,也就是轻飘飘的几个字。
巨大的荒谬感将他笼罩,江好想骂人,但他上了一天的班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选择转身就走。
回到公寓,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汪汪”两声。
一道身影迫不及待地蹿出来。
打开灯,一只小狗趴在脚边,不停地摇晃着尾巴,吐着舌头表示热烈欢迎。
江好蹲下,和小狗握了握手:“多多。”
多多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狗,毛发打着卷潦草的不像话,眼睛是湿漉漉的,看向江好的时候像是会说话。
小狗蹭了蹭江好的手掌,突然整只狗都紧绷了起来,冲着门口龇牙咧嘴,发出威胁般的哈气声。
顾戎站在那里,双手抱肩,轻哼一声:“养不熟。”
也不知是在说狗,还是在说江好。
多多是顾戎捡回来的狗,但平日里都是江好在照顾。
小狗的本能是天生的,知道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听到这话,它作势就要冲上去。
顾戎皱起眉头,下意识抬脚踹去。他个高腿长,平日里都在锻炼,这一脚踹去,估计都踹出个内伤。
还好江好先一步动作,伸手一捞,把多多抱到了怀里。
多多缩在胳肢窝里,一下子变得温顺。
顾戎“啧”了一声:“这狗不听话,品种又不好,还是扔了吧。我给你换只好的,我朋友家里就养了一只马尔济斯,又听话又漂亮。”
顾戎看不上这只流浪狗,又笨又丑,还不亲人。
他们这个圈子里也养狗,都是赛级血统,有国际证书。
顾戎养了一只藏獒,每个月光是护理都要花出去十几万,还专门请了一个专业的训犬师。狗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炫耀显摆的工具,这种杂种狗,牵出去都丢人。
江好摸了摸多多的脑袋,低声安抚,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顾戎,纯当他不存在。
顾戎还没被这么对待过,不理解:“还在生气?”
这种招式顾戎见得多了,无非是矫揉造作一下,等收了礼物,又亲亲热热的贴上来。
本来他是不准备给江好花钱的,但现在多少有些理亏,盘算着送点什么好。
手表?钻石戒指?还是……想起刚才酒吧里的画面,顾戎念头一转:“5000够不够?拿去买点东西玩,不准和我生气了。”
应该够了。
江好在酒吧里为了1000块钱都能低头,现在翻了5倍,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顾戎的心情很复杂。
既不屑江好这种贪财的行为,又贪图他长得漂亮温顺。
江好没理他,开始收拾起沙发上的衣服。
橘色的灯光洒落。
少年的背影消瘦,就算是简单的短袖套在身上,弯腰的时候都能瞧出一条薄薄的腰线,让人心口有点痒。
这是在勾、引他。
顾戎想。
按照江好平日里这么爱钱的样子,说不定只是为了借着这个机会拿捏他。
不要这5000,说不定是知道他是顾家的继承人,想要更多。
他不会上当的。
顾戎开口:“你要是和我分手,就从这里搬出去。”
顾戎不觉得江好会搬走。
江好这么穷,没认识他之前,住得都是城中村,破旧狭小的房子连转个身都困难。
现在搬进这么宽敞明亮的公寓,住的不知道舒服多少倍,肯定不舍得搬走。
江好在收拾行李。
在这间公寓里,他的个人物品不多,不过就是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最贵的就是一件二手的黑色羽绒服。
他把东西都塞到包里,又套上了羽绒服,拎着包就出去。
多多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副要一起走的样子。
看着这一人一狗,顾戎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脾气也上来了:“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
江好停住了脚步,就在顾戎以为他后悔的时候,听见一声:“把你骗我的钱还给我。”
顾戎:“是你自愿转给我的。”他恶劣地说,“我说过不要,是你一定要我收下的。”
江好气得发抖。
这怎么能一样呢?
是顾戎说,他出生在大山里,爸爸是残疾人,妈妈精神状况不好,还有一个生了病的妹妹。
他每天走两个小时走出大山去上学,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大学。
江好信了。
是因为他也是出生在大山里的孩子,只是运气没这么好,没能靠读书走出大山。
所以他不想让顾戎放弃。
可没曾想,一切都是骗人的。
江好的嘴唇都在打颤:“把钱给我。”
顾戎觉得抓住了软肋,得意:“那些钱我都花光了,我看不上你这点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钞票,在灯光下红的晃眼,“你留下来,多少钱我都给你。”
红彤彤的票子在眼前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江好最喜欢的声音。
可现在却意外地感觉到反胃恶心。
眼看着票子就要碰到脸颊,江好再也忍不住,“啪”得一下一巴掌拍了上去。
顾戎吃痛,没抓稳,一张张百元大钞漫天飞舞,落了一地。
江好说:“你真恶心。”
然后毫不迟疑地踩过地上的钱,走了出去。
顾戎黑着个脸,冷笑:“你清高,你没钱看你能去哪里?”
这么晚,还带着个狗,身上又没多少钱,能跑到哪里去?
在外面吹吹冷风,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江好肯定会后悔的。
……
江好确实没地方去了。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凌晨了。
走出公寓所在的小区,外面的店铺都打样了,街头冷冷清清,连个鬼影都没有。
站在十字路口,江好不知道该怎么走。
小区附近是有宾馆,可是住一晚的价格太高,不舍得这点钱。他以前都住在城中村,一个晚上只要15块钱。可现在没有过去的公交车,打车又太贵了。
江好抠抠索索,决定先朝着城中村走去,等走到天亮差不多就到了。反正他皮糙肉厚的,也不怕冷。
安静的街头,连红绿灯都停了。
江好一步一步地走着,寒风吹得直哆嗦。他缩了缩脖子,又把多多塞到了羽绒服里面。
多多像是个球,在里面动了动,钻出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人一狗抱团取暖。
江好走得累了,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正准备再次启程,一直闭着眼睛的多多忽然从怀里蹿了下去。
出来得太急,江好没给多多栓绳子,生怕它一溜烟跑没了,赶紧追了上去。
还好多多没有跑远,只是站在路口“呜呜”得叫着。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因为多多的叫声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
坐在驾驶室上的男人不苟言笑,透过一副无框眼镜,打量着站在路边的人。
凌晨无家可归的少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裹着一身耐脏的黑色羽绒服,空荡荡的,脸被冻得发白。
小狗蹲在脚边,活像是两只流浪的小狗。
“怎么晚在外面做什么?”他问。
面对男人的问题,江好手足无措,像是面对上学时的老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大半夜的,这个时间还在外面还晃悠,大多都是和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了。他叩了叩方向盘,说:“上车。”
江好迟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动,面前的车门自动打开,多多倒是先一步跳了上去。
多多转过尾巴,十分自来熟,还冲着江好叫,催促着他上来。
江好只好先上车。
轿车的后座十分宽敞,内饰低调,座位软得像是可以陷进去。江好生怕多多抓花了上面的皮,抱着多多坐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你家在哪里?”
江好声音很轻:“……我没有家。”
周沉透过后视镜,看着少年低垂下了头,被暖气一吹,眼角和鼻头都红彤彤的。
少年的手搭在小狗的身上,笔直白皙,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讨生活的人,指节有些粗,还布着老茧。
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抱歉。”周沉生硬地说,“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江好报了个名字。
这是之前他住的城中村。
周沉也听说过这个地方,城中村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混在那里,斗殴械斗的事情层出不穷,不是一个好去处。
“这么晚去不安全。”周沉握着方向盘,像是一个独断的大家长,语气不容拒绝,“我送你去酒店。”
江好知道对方是好意,但他实在是不想花这个钱。
“不、不用了。谢谢你,你把我放在附近的公交车站就好了。”
周沉看了一下腕表:“这个点,还有公交车?”
江好:“等到天亮就有了。”
周沉看了少年一眼,以他的阅历,一眼就看出少年生活拮据。现在流落街头,估计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周沉一踩油门,车子飞快的从公交车站路过。
江好:“哎、哎——”
车子停了下来。
酒店灯火通明,门口竖着一个爱神喷泉,往里看,大堂富丽堂皇,是江好平时连路都不敢路过的地方。
江好:“我没钱……”
周沉:“酒店我家的,不用钱。”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江好无所适从:“可是……”
可是他们才刚刚认识,他不好意思占这么大的便宜。
周沉:“没有可是。”他看着少年,目光锐利,仿佛是能洞穿一切,“去吧,不管发生了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江好吸了吸鼻子。
被顾戎骗了没有哭,在街头流浪没有哭,现在突然想哭了。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出脆弱:“谢谢。”
江好最终还是接受了陌生人的好意,开门下了车。
“等等。”
江好停了下来,听见男人说:“你的东西掉了。”
他看了过去。
在车里,一张彩票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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