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黑白照片表面滑过,微笑着的言玉书仿佛在哭泣。04感到视线迅速扭曲,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极速放大,言玉书脱画而出,朝他扑过来。
他抬手格挡,自觉一股温煦的风穿身而过,转头望去周遭都已经变了样子。
四周都是坍塌的高楼大厦,一艘白色的小型飞艇坠落在深蓝的天幕下,火烧云将天空劈开一道横向的金红色,犹如恶魔燃烧火焰的横瞳。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味,一粒灰白的雪落在他的鼻尖上,他伸手摸了摸,包裹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搓开一道灰白,他这才发现那并不是雪,而是带着余温的飞灰。
他缓缓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只见防护服被划破了一个大洞,一把匕首从斜下方往上插在他的胸口中。
“呃——”疼痛后知后觉蔓延开,他趔趄几步,勾身跪倒在地。
鲜血顺着匕首滴落,在灰尘中溅开几朵血花。
卡在骨缝中的匕首穿透了肺部,火辣辣的灼痛,气道被血液呛住,喉咙里发出“嗬呃”、“嗬呃”的抽气声,他仰起的脖颈绷紧如即将拉断的弓弦,像是溺水的人努力想要浮出水面呼吸。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又是谁要杀我?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逐渐模糊,那种让他恐惧的空虚感,如梦魔的大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丧失了视觉,接着是嗅觉,只剩下听觉还能辨别到一阵走近的脚步。
“感染过病毒的尸体必须统一处理,我知道你们很难过,但这是规定,也是他的遗愿。”
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但他一时分辨不出是谁。
周遭响起仪器急促的滴滴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被注射进他的脑袋里,蔓延开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他努力挣扎起来。
有人焦急道:“必须尽管剥离大脑,药物最多只能维持不到三十分钟的活性。”
“那还等什么?立刻剥离。”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他的听觉也逐渐丧失了,听不情对方紧接着说的话:“这是重要的......”
周遭是剩下寂静的黑暗,却也让他冷静了下来,逐渐回想起了那冰冷中夹着不耐烦的声音属于谁——是那个在污染区废弃医院中,声称一直在等待他醒来的男人。
会是这个人杀了我吗?这个人要我的大脑做什么?
04感觉自己被泡进寒冷刺骨的液体中,不断有电流刺痛身体,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那比死亡更寂静的空虚,让他的精神逐渐崩溃。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办事大厅的公用接待区里,陆之铭接过办事员递来的文件和签字笔,朝那个年轻的办事员微笑道:“你先去忙吧,我读文件比较慢,晚一点给你送过去。”
办事员离去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的办事大厅里,坐在陆之铭对侧的霍峥绞紧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陆之铭低头浏览着墓地维护文件上的条款,声音平和而冷淡,“没有通知你,只不过是考虑军校事忙,不想麻烦你跑一趟。”
霍峥浓眉紧皱,舔了舔嘴唇,踌躇道:“爸,我——”
“请你不要这么称呼我,”陆之铭冷冰冰地打断:“小书过世多年,和你的事实婚姻早已作废,我们和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霍峥表情僵滞,眼中涌上痛楚,沉默良久才低声说:“对不起,陆老师。”
他曾经是陆之铭的右次席,陆之铭为人和善,并不因他的出身低于左次席的亚当而看轻他,谆谆善诱,既是领导,也算恩师。
陆之铭抬眉掠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道:“以后我们过来祭奠会提前通知你,你知道她那个脾气,要来就避着些,所幸今天都是自己人,我会嘱咐他们不要外传的。”
霍峥连忙道:“没关系的。”
“就算你不在意,也该顾及小书的名声,这种事真传出去,不知有多少记者又要拿他做文章。”陆之铭掀起眼皮,目光上下一扫,眉头瞬间皱紧,语带埋怨:“我知道你这些年也很煎熬,但出来也该注意注意形象,头发留这么长,胡子也不刮,让人拍到像什么样子?”
霍峥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寸长的胡子分外扎手。最近都忙着盯梢吴迪,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形象有多不修边幅。
实际上,自从言玉书走后,他一直都是这么糊里糊涂过来的,经常忘记修剪头发和胡子,上一次刮胡子还是带队去污染区试炼,上一次剪头发就更久远了,是去年军校开学被徐川拉着剪的,如今又快长及了肩头。
陆之铭叹着气直摇头,签字笔在纸上唰唰签下名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合上文件夹准备站起来。
“我去吧陆老师。”霍峥率先站起来,目光恳切地望着陆之铭。
陆之铭犹豫片刻,将文件交到他手上:“快去快回,我还有事要问你。”
霍峥如受大赦,接过文件夹快步走向办事柜台,途中悄悄打开文件夹瞟了几眼,墓地的购置期是二十年,但预付了最大期限一百二十年的费用。虽然二老虽然享有终身津贴,但他自觉这高昂的费用不该他们出,偷偷先把钱付了。
再次回到接待区落座,陆之铭已经展开了一个小范围的精神屏障。
“你能告诉我,你和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吗?”
霍峥愣了几秒钟,我这才反应过来陆之铭指的是那个小向导,正襟危坐道:“当时我正带队进行教学试炼,巡逻途中发现他正遭到怪物的袭击,还穿着军用防护服,误以为他是我的学生,就把他带回了营地。”
“他怎么会有军用防护服?”
霍峥思索片刻,回答:“现在看来,那身防护服应该也是盼易的。当时他比现在瘦小得多,的确能穿上,但今天一见,他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这么说,你也不清楚他的身份?”陆之铭问。
“是的。”霍峥点点头,“后来虽然发现了他并非军校学生,但因为他声称要去研究院,又用发现盼易的地点来要挟,我只好把他偷渡到了帝都,至于其他的,我没有多打听。”
陆之铭若有所思,指尖轻敲着膝盖:“好吧。”
见陆之铭并没有要交换信息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敢反问陆之铭是如何结识这个人的,生怕稍有不慎就让陆之铭对自己印象更坏。
“陆教授!霍少将!出事了——”一个焦急的女声打断两人的相顾无言,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是原本该在接待室内的探险队员梅丽亚。
他们第一反应都是言碧行气急攻心出了什么事,不待梅丽亚细说,便直接跑向接待室。两人都曾是能力顶尖的首席哨兵,梅丽亚还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赶,他们早已冲到了接待室门口,只见众人围着言碧行,言碧行怀抱着浑身湿透的04。
少年的头软软垂在言碧行手臂间,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半跪在旁的吴迪抓着他的一只手腕,似乎在数脉搏。
陆之铭冲到言碧行身边,言碧行显然已经被04的骤然昏厥吓坏了,双眼目光发直,死死抱着少年不撒手,嘴里语无伦次念着“不要”“小书”之类的话。看到陆之铭身后的霍峥,她恶狠狠瞪着霍峥,声音凄厉:“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死他一次还不够么?你滚——”
霍峥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你们先出去吧。”陆之铭也半跪下来,手掌按上少年的胸口,确认心跳正常,才对吴迪使了个眼色,“小吴。”
吴迪连忙站起来,拉着霍峥往外走:“霍少将,人没什么事,就是晕过去了,咱们出去说。”
霍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拉出去的,回过神来时已经站起来走廊尽头里。
吴迪掏出一盒向导素,取出一根递过去:“霍少将,来一根冷静一下吧。”
霍峥面如死灰,盯着那根向导素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从来不用这个,吴科长,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迪只得收起来,回答:“刚才他说屋子里闷,想出去转转,自己一个人去了墓碑那边,我看他很久没回来过去找,他已经倒在地上了,怎么也叫不醒,我就赶紧把他带了回来,谁知道言教授——唉,言教授最近受的打击太大了,您别放在心上。”
“我去那里看看。”霍峥没有犹豫,丢下这么一句便踏进了雨中。
接待室内,陆之铭柔声哄着死抱着04不撒手的言碧行。
“碧行,你这么抱着他,他会呼吸困难的。”陆之铭试探着拉开妻子的手臂:“对,先松开他,我们把他放到桌子上,让我再给他好好检查一下。”
04被平放到了长桌桌面上,没有了支撑,头软软地歪垂过去,言碧行一把抱住少年的脑袋,发出破碎的呜咽:“不要——不要——”
陆之铭喉头一哽,瞬间明白过来妻子是被少年脑袋歪垂的样子,刺激得又想起了儿子被扭断脖子时的那一幕。
鲜少有人知道,自儿子死后,言碧行就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为了避免刺激,陆之铭将儿子从前的照片和用过的物件统统都收了起来,儿子从前的卧室也被上了锁——没有上锁之前,言碧行常常半夜惊醒后,跑到那个房间里枯站一整夜。
陆之铭曾经被应激状态下的妻子拉入实体化的精神图景中,迷失其中长达十个小时,直到言碧行自己清醒过来才得以解脱。
她的精神力水平远超常人,一旦失控,这里所有人都会被拉入她的精神图景中,变成配合她演出那场悲剧的提线木偶。
现在只有作为刺激源头04醒过来,才能让她也回归清醒。
但该怎么让04醒过来,却又让陆之铭犯起了难。呼唤显然已经不起作用,拍打和电击刺激更不可能,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这样,妻子会把自己直接嵌进脚下的大理石地板中。
既然无法进行物理刺激,那么精神刺激呢?
陆之铭努力挤出笑容,试探性地握住妻子的双肩,低声道:“碧行,小书他没事,只是暂时昏厥,你可以把他叫醒吗?”
埋在04头顶抽泣的言碧行慢慢转过脸,涣散的双眼逐渐聚焦:“小书......不!小书已经死了,他死了,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不是的,你摸,他还有呼吸和心跳。”
陆之铭拉起言碧行,放在04微弱起伏的胸口上。
“他只是精神过载导致失去了意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
多灾多难的0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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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黑暗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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