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片段不断在林铃眼前闪回，有时是一段完整的情景，有时只是零散的画面。

林铃如同一个时间的过客，见证着上界由盛转衰。

迄今为止她仍不明白这场试炼到底要让她做什么，她被动地看着子桑作为众神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备受所有人宠爱，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子桑视为亲人的神一个个死于空间裂缝。

眼前迷雾退散，展现在林铃眼前的又是一个新的场景。

相比之前，这次见到的浮樱满面憔悴，一对明眸也仿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她靠在澜行身旁，头抵在对方肩膀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澜行伸手将浮樱揽进怀里，眼下一圈青黑，状态看着比浮樱还要糟糕。

“好在已经找到办法了，不至于像裂缝刚出现那会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逃。”

浮樱在澜行怀里拱了拱，说话瓮声瓮气的：“现在这个办法那能叫办法吗？充其量也就是缓兵之计，若是找不到源头，咱们这一堆神可全都得搭进去。”

澜行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心里同样没底，“办法肯定有，早晚的问题，最难的是子桑那里越来越瞒不住了。”

浮樱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很是无奈，“能瞒多久是多久吧，总比一开始就让他跟着一起填命强。”

澜行道：“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咱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都在，没有让他一个不过百余岁的新神卖命的道理。”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抱在一起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因修复空间裂缝的缘故，浮樱的眼睛现在几乎已经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了，想动用眼睛可堪人心的天赋更是没可能，可她还是从澜行的臂弯里稍稍抬眼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那里自然什么都没有。

浮樱突然想起，她多年前也有过正被什么人窥探的感觉，那时她眼睛完好、神息充沛，当时的结果跟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殊不知，两次，她都在无形中与旁观的林铃对视。

林铃现在觉得很不舒服，并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她很不喜欢这种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她是一个知道结局的人。

上界最终会在空间裂缝中崩塌坠落，众神的归宿是献祭，为下界博取了一线生机，将所有希望寄存于一件神器之上。

而阴差阳错成为了神器载体的林铃，从这一场由神器设下的试炼中，目睹着上界灭亡的整个过程。

系统跟林铃站在一起，同样与浮樱对视了两次。

他在浮樱眼前左右晃动，确定浮樱真的看不见他才又回到林铃身后，“这场试炼该不会就是让你从头看到尾吧，要不你试试跟浮樱他们打个招呼？”

林铃心情不佳，懒洋洋地将再次漫上来的迷雾挥退、再挥退，权当这些雾是空间裂缝，拿来撒气了。

“都是些幻境，怎么打招呼？直接站到浮樱跟前说‘你好’？”

系统只是看林铃脸色不好，以为她是急于通过试炼又找不到方法，为了缓解她心情才随口说说。

两人看着渐渐散开的雾气，猜测着这次幻境会跳跃到哪个时间段。

“你也好。”

身后突然有了声回应，林铃跟系统同时一愣，顾不上新出现的幻境，猛地回头，正对上一个妍丽妩媚的笑脸。

笑脸的主人觉得林铃这副受惊瞪圆了眼睛的模样很是可爱，忍不住探出两只手，左右捏了捏林铃的脸颊。

指尖触感滑腻绵软，跟子桑的脸一样好捏。

林铃从惊讶中回神，上前几步上下审视着这道半透明的影子，有些难以置信：“你……浮樱？你能看得见我？！”

浮樱解放林铃的脸颊，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林铃方才站着的位置。

不远处的幻境正在展示众神最后的陌路。

他们没能找到既可保全所有上神性命又可填补空间裂缝的方法，于是三十二位上神决定用仅剩的神息打造出一件能够在未来引领新神出现的神器，而后献祭自身，彻底抹杀自己的同时，也暂时弥补了这个世界法则的缺损，从而阻止空间裂缝继续吞噬。

上神共有三十三位，只有年纪最小的子桑被留了下来。

因为年纪最小，所以被所有人当做弟弟宠着、疼着，起初是不告诉子桑空间裂缝的真相，觉得总有办法解决，就没必要让最小的弟弟也跟着忧心。

后来是故意隐瞒他们不断衰弱，原因是不想让子桑跟着他们一起填补空间裂缝。

直到最后再也瞒不住。

被独自留下，对那一个被留下的人来说才是最残忍的事。

众神也没有想到最后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可没有别的选择了，献祭之后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维持着空间的稳定，直到新神出现。

除了子桑，其余神在无数填补裂缝的过程中几近油尽灯枯，所以子桑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他们用生命的代价，给予了子桑最残忍的责任，同时也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他们宠爱着的弟弟。

又一场幻境结束，浮樱搭着林铃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怪新鲜的，原来从旁人的角度看自己是这种感觉。”

从浮樱出现，林铃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她的身上，刚刚那一段幻境她只看了个大概。

她能理解浮樱现在看着当年的自己与众神露出的怀念与哀伤，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浮樱会突然出现在试炼中，出现在她眼前。

林铃感觉不到浮樱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的重量，有点纠结：“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遗留下来的灵魂，还是幻境的一部分？”

浮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当你会先问要怎么通过这场试炼呢，结果是对我的存在更感兴趣吗？”

认真审视过林铃后，浮樱下了结论：“当年我的感觉果然没错，就是有人在不知道的地方窥探我跟澜行，那个人就是现在正处于试炼中的你吧。”

她没有再卖关子，拉着林铃随意在无尽的迷雾中席地而坐：“你可以把我当做浮樱的一部分意识，而这片雾海，包括你刚刚看到的所有幻象，都是众神献祭后遗留的记忆与意识碎片。”

身旁半透明的浮樱像拨动水面一样拨动着灰色的迷雾，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便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在眼前展现：“我大概是意识保留最多的一个，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聊天，至于澜行——”浮樱轻笑了一声，“那个傻子，怕我疼，就连献祭也要挡在我前面，意识早就碎得连记忆中的画面都展现不出来了。”

浮樱似乎从林铃身上感应到了什么，从袖口盯到耳垂，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林铃怀里。

“这耳环是子桑给你的？”

她看林铃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嘴角上扬的同时伴随着满意的点头，对自己弟弟的眼光还算认可。

“不错啊，这小子，没有白费我替他操心。”

林铃将红玉耳环从怀里拿出来。

从幻境中得知了耳环的来历以及浮樱原本打算用这耳环做什么，现在再拿着，就觉得手心有些发烫。

纵使能坦然地直面子桑亲姐姐的打量，脸颊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啧啧啧。”浮樱掩着嘴闷笑：“当初我将能留下的好东西都塞给了子桑，特意强调唯独这红玉耳环，是专门留给未来弟妹的见面礼，我很好奇，以我弟弟最后养成的沉闷性子，是怎么把耳环送你的。”

浮樱故意捏着耳环摇晃，调笑道：“我猜他肯定没跟你说这耳环我是让他当做定情信物来用的。”

突然得知子桑可能早在她动心之前就喜欢自己，心跳便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

但林铃惯会掩饰，当着浮樱面就只是摊了摊手，“他不光没说这耳环的来历，就连我说我喜欢他，他都无动于衷，不是回避我的问题，就是干脆不说话。”

好不容易有了倾诉的机会，浮樱又是绝对了解子桑的人，林铃干脆痛快地她跟子桑之间的问题抛了出来。

浮樱将手覆在林铃手背上，即便两人触碰不到，但这个动作本身便带有安慰跟歉意的意思：“我跟子桑是双生神，我比他早半个时辰化形，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所有神中最小的那个。”

“大家都愿意宠着这个弟弟，所以我们把他留下，我是不放心的。”

“亲人、朋友瞒着他做了这么大的决定，又给他留下了那么重的担子，换了谁心情也不会好的。”说着浮樱便叹气：“我最怕的就是他把修复空间裂缝的责任当成枷锁，只要哪天没了这块枷锁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走向跟我们一样的结局，所以我把我的眼睛留给了他，是想让世间的情感帮忙留住他，也是不希望他在失去所有亲朋后陷入孤寂，不过从你的表情来看，我的打算似乎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

林铃苦笑道：“何止是不顺利，自从众神献祭后，子桑成了世间唯一的神，普通修士不敢接近，世人对他只有盲信，将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口头禅是‘只要有子桑上神在，就不用担心’。”

“据我所知，除了修复空间裂缝，千年间他几乎没有踏出过那座庭院。”

看过曾经的幻象，见过了浮樱本人，林铃才知道众神的逝去究竟给了子桑多大的打击。

联想子桑一次又一次自毁的行为，林铃的心不断下沉。

“子桑他……大概从你们离开的那天起，便在慢慢追着你们的脚步了。”

本以为浮樱知道了子桑的现状后会很是忧心，可事实并没有，只是托腮看着自己，笑得一脸慈爱。

林铃歪了歪头：“你——不担心他吗？”

浮樱没有回答，反而问了林铃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说，这里明明是幻境，为何你在幻境里看我们的过往，还会被当年的我察觉到呢？”

林铃并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或多或少有些猜测，浮樱突然提出来，肯定是有她的用意。

“我早就怀疑这场幻境并非单纯的试炼，哪有考验会只让人看幻象的。”

“记忆也好，意识也好，都是众神献祭遗留的产物，献祭的根本是填补缺损的法则，那说不定我能看到当年的你，你能感受到幻境中的我，便是天地法则促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