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中少说已经过去了三天，而剑阁内只不过才过了个把时辰。

察觉到入口处有动静，子桑自修炼状态醒过来，一睁眼便见林铃从中走出来。

林铃看上去跟进入试炼前没什么两样，所有血迹跟狼狈全部随着试炼的结束一起被留在了幻境里。

子桑自然而然地迎上去，没从外表看到任何伤痕，但他的眉头从第一眼看到林铃起就没有松开过。

林铃的状态不太对劲。

子桑用神识扫视林铃全身，确定她没有受伤，只是林铃灰暗的眼睛与木僵的状态让他的心整个提了起来：“试炼不顺利？”

听到子桑的声音，林铃停下脚步，背脊一下子就僵住了。

试炼中子桑献祭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被赤红浸染的发丝，苍白疲惫却挂着温柔至极的笑容，而后下一刻便在手中化作一地光屑彻底消散。

子桑见她不应，低垂着头，连表情都看不清，惶恐跟害怕的情绪即便不用能力探查都可感知得一清二楚。

莫不是试炼失败了？还是神魂上受了什么伤害？

自己送命的时候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轮到林铃身上，连看不见的伤都恨不得以身相代。

子桑声音放低，褪去清冷，低沉柔和的嗓音带着安抚，“别怕，究竟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回应他的是一个紧到令人窒息的拥抱。

便是诉说心意的时候林铃也未曾这般大胆放肆，在亲眼目睹子桑死在眼前后，什么含蓄，什么矜持，什么对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的顾虑统统都滚开。

没有什么比牢牢地抓住眼前人更重要。

失去了所有又孤独千年，没多少活下去的念头那又怎样，她会让子桑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他留下来，子桑上神于世人、于她，究竟又有多重要。

环抱着子桑腰身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林铃整张脸都埋在带着神仙花清香的怀抱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子桑上神的脸上第一次产生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怀里的林铃仍旧沉浸在某种恐惧中，身体的紧密接触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在发抖。

垂着的双臂仿佛无处安放，时而轻轻抬起好似要给予安慰，最后却又停在半空，落不下又收不回。

好在剑阁外有屏障阻拦，没有子桑的允许没人进的来，否则这般踌躇无措，冷静尽失的模样，恐怕会让人怀疑子桑上神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随着怀中的颤栗渐渐平息，子桑也渐渐放下心来，不似方才那般担忧却又束手无策。

子桑死亡的幻境带来的恐惧被林铃压下，她却没有松手，只是柔软的双手顺着子桑劲瘦的腰身慢慢往上，直到攀上对方的肩胛，手掌感受到下方脊背一瞬间的紧绷，随即掌心轻柔地在紧绷僵直的地方摩挲了几下。

剑阁内的寂静恰到好处，借着这个意外而又突如其来的拥抱，两人都享受了难得的静谧独处。

没有互相不解的质问，也没有隐忍难言的痛苦无奈，一个简单的相拥，简直温暖得想让人持续到天荒地老。

明明是和谐无比的画面，暗处的系统却是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开口道：“你两只手别就这么架着呀，你得搭上去！就搭她肩膀上！”

这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加上话里的内容，竟是直接在跟子桑对话。

子桑听得出来这是林铃体内那个名为“系统”的意识在说话，以往只能在林铃身上感知到系统的只言片语，像现在这般清晰地与系统对话还从未有过。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外加系统的谆谆善诱，让子桑根本无暇思考原因为何。

他垂首看向自己怀中，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林铃肩头，又顺着肩头滑向两侧与自己的衣襟相贴，有几缕鬓发甚至顺着衣领，不停轻扫着他的脖颈，带来若有似无的痒。

白皙的后颈纤细修长，只要自己一只手便能完全掌握。

目光倏地移开不敢再看，然而悬了半天的手臂终于在系统的催促下搭在了林铃肩头。

系统却是还不满意，“你别光单纯搭着呀，那么多话本该不会全白看了吧，你拍一拍，安慰安慰，然后整个身子搂进怀里，最后再握着她的后颈，让她抬头……”

越说越离谱。

不等被“教育”的子桑发话，林铃率先从子桑怀里抬起头来，“差不多得了昂！闭嘴吧！”

系统说话林铃当然听得到，一开始她还不知道系统是在和子桑直接对话，只当他让子桑把手搭上自己肩膀是在独自吐槽。

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打断。

没有镜子，林铃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脸上还挂着惊恐后的余韵，双眸明亮恍若含泪，眼角一抹赤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哭过，埋首在子桑怀中，以及系统的大胆发言让她脸颊不由得产生一抹红晕。

环抱着子桑腰身抬首斥责的模样，简直可爱又惹人怜爱。

于是，早就有心的人突然鬼迷心窍，竟真的听了系统的指导，搭在肩头的双手一只将林铃整个环住，另一只手抚上林铃侧脸，指尖在赤红的眼角划过。

这番动作带着小心跟珍重，可动作本身做出来，两人均是一愣。

林铃没想到子桑一反常态有此回应，子桑亦是没想到自己一见到林铃恍若哭泣的惊惧模样，便控制不住下意识这般做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现象，林铃觉得自己的拯救自毁抑郁老神仙的前路变得稍微平坦了那么一点。

这么好的气氛，怎能不趁机发自肺腑交换几句心里话呢。

只是偏偏有那么个没眼力见的系统。

系统捋着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对着两人亲密的姿态点了点头：“嗯——孺子可教！”

原本静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两人同时松开手后撤一步，彼此错开眼，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片刻的尴尬后理智回笼。

林铃侧对着子桑，恨不得一把掐住系统的脖子，“说你不聪明吧，你知道出声推子桑一把，让他有回应，说你机灵吧，那么好的氛围我刚想借机说点什么，就让你破坏了！”

系统瞪大了眼睛，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怪我咯？！想说什么那你现在说呗，也不晚啊！”

林铃啧了一声，“现在开不了口了。”

系统现在说话子桑已经完全能听见了，两人在这边毫无顾忌地交谈，还与他有关，子桑只好轻咳了一声，善意提醒道：“我听得见。”

系统、林铃一齐回头：“知道你听得见！”

林铃站到子桑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紧密相拥肯定是差了很多，但或许亦是已经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再次站得这么近，已经不会再向从前那般别扭。

林铃略微踮起脚凑向子桑，墨色的双眸澄澈至极：“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子桑垂眸不语。

林铃站直身体，脚下一步未动，目光没有半分错开，只是耐心等待。

一旁的系统自动隐身进入吃瓜状态，可恨不能从林铃的空间袋里掏出点瓜子来嗑。

还记得林铃进入试炼前两人堪比对峙的场面，眼下也是时候有个交代。

子桑沉声道：“对不起。”

在子桑的认知中，林铃尚不知晓一切。

他自毁的起源，如今无法挽回的神魂亏损，注定命不久矣的未来，都让他不能给予半分回应。

再次得到否定答案的林铃平静得像早就猜到会有此答案，她带着谜底提出问题，所求的也不是子桑突然服软开窍。

她性子不算好，自己本身吃软不吃硬，但到了面对他人的时候，又总是拿捏不好软硬的程度。

不过如果对象是子桑，她可以有无限的耐心。

林铃唇角勾了勾，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对不起？你是在为了什么而向我道歉？”

不等子桑回答，她接着说道：“是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了我，还是为自己自毁的行为？”

“无论是哪一个，我想我都有权利不接受，毕竟上神你只是道歉，自始至终却连一个理由都没给过我。”

当然要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只是无论哪一个，子桑都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我……”

林铃一边步步紧逼，一边保持着足够的耐心，“不如我来帮你选，就先回答——拒绝我的理由。”

她带着笑意列举：“是觉得我身份与你不匹配？还是我眼下实力不如你？又或者……你早就心有所属，那人不是我？”

她故意设下陷阱，引诱子桑踏入。

子桑被林铃连环三问搅得心神大乱，尽管具有可堪他人内心的本事，此刻他又怎么可能还用在林铃身上。

分明一个都不是！

从未如此后悔多年来为了所谓责任而自伤神魂的行为，若他不是命不久矣，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给林铃问出这种问题的机会，也根本不必逼着自己不得不在如此荒唐离谱的三个选项里选择一个。

最终，他选择了林铃暗里想让他选的那一个。

子桑：“三生崖上你应该见到过，我的命定之人，不是你。”

短短一句话他内心不知饱受多少煎熬，让自己平静地说出来，又费了多大的心力。

子桑说得艰难，林铃听得却开心。

林铃点了点头：“嗯，我当时看见了，三生石上，你的命定之人叫浮樱，对吗？”

子桑回答道：“是。”

林铃笑了笑：“巧了，我也见过一个叫浮樱的人。”

子桑顿时愕然。

林铃继续说着：“我见到的浮樱，有一个叫澜行的道侣，最爱穿紫衣，偷懒时喜欢躺在神仙花树上睡觉，哦对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就是不知道这个浮樱跟你口中的浮樱，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子桑满目错愕，“你怎知……”

一开口，脑海中便立即反应过来。

他将目光投向后方仍开启的试炼入口，呼吸停止了一瞬，在冲向试炼入口的前一秒被林铃拉住。

子桑回头，错愕与意外仍在他眼底弥漫。

林铃眉眼垂下，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按捏着，“只是一些残留的意识碎片。”她语气轻缓，有些遗憾，“现在已经没了。”

“没了……”子桑重复了一句。

林铃故意开着玩笑，轻松的语气一下子冲散还未来得及升起的伤感：“你拿你姐姐做挡箭牌，浮樱本人知道吗？就不怕澜行托梦来找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