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没有如期而至,血不是他的。身后作祟的二人,来不及发出因为痛苦的嚎叫,就被光劈成了四瓣。
失去了扼制,顾晟失力跌跪于地,满目仅剩落红碎叶,突瞥一双黑靴,有人站在身侧挡住了光,是青龙。
他不知道青龙什么时候来的,这个视角只能看见男人下颚轮廓。
青龙的手筋很厚,注意到了目光的扫射,蹲下身说:“你后背有没有伤痕?”
即便不明所以,顾晟还是点点头,倾了半个身子示意,青龙颔首,掏出一枚金疮药。服下一瞬,他看清青龙手里的刀。
刃面掺着类似米浆质感的液体,金疮药在舌底破灭了外衣,哽在喉咙发苦。
他没有和青龙刀剑相向的机会,少年不由得想,那把刀会不会有一天劈向自己,这个念头很快在心头消散。
药物终于咽下,他没有回身,心底也能猜到三分死尸的惨状,刀上残留的,是脑浆。
“他不是让你去抄录了么?”走在回去的路上,顾晟率先开了口,有些问题现在不问,之后更无机会。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塞满了大脑,他不能堆积自己的迷茫了。
“我听到了声音。”
青龙没偏头,回答少年问题时,目光直勾勾看着红枫遮罩的归路。
“你走的时候,明明同我方位相反。”顾晟知道青龙应该回去拿笔墨,而自己被带到了树林另一侧。
“他把我叫了回来。”
“那个人听到了声音?”
两个人共指的只会是柳如叙,青龙答到这里,顿了一步看向顾晟。
“那个人猜到了结局。”青龙下一句降低了声音,“而我听到了他呼唤的声音。”
“他怎么知道这两个人会对我动心思。”顾晟不解地看着天,后颈的伤痕隐隐作痛,一路上早已习惯疼痛,“青龙,你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青龙先回答了少年第一个问题:“此番出教,我们必从一千两和带你回去二者选一。你死了,队伍必须折回屠杀金水镖局,获得他们的钱财,如若没带回去任何东西,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对你起杀心的人,他们的老大是其他人,最近教内在查询漏掉的金钱空缺,他们更需要钱。”
这位杀手和顾晟想的不一样,并不吝啬对他解释缘由,拂去杀意的青龙反而显得很正派。这个男人说到死字,身体都猛得一哆嗦。刃面的液体抖落地面,站得很紧的两人,心中各有各的恐惧。
顾晟明白了柳如叙叫人看着自己的目的,正是笃定了他不会跑路,等着两位手下对他动手,再顺理成章处理掉。
“他没有害你的意思,而你应该记住这个伤口,它很有用。”青龙察觉了顾晟的不悦,言辞巧妙地把话题引走,“至于后面的问题,我的确可以听到很远的声音,这是玄渊教内的一种功法,之后有机会传授于你。”
大派弟子不得私自修行别家秘法,招数也会成为身份的象征,不过顾晟已经丧失了身份,这些限制对他来说都是虚无。
心沉到最末时,人总会释怀笑出声,他正处于这个阶段,读出了青龙的隐喻,低吟着:“多谢,是在我活下来之后吧。”
青龙眼眶微紧,“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男人眼神复杂,倒影着少年的身影,殊不知背脊前的那颗心,正在悄然变幻了。
当白日沉入山际,在天空挥舞金黄的余晖。顾晟重新躺回车厢,他疲倦不堪,早已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昏昏然休憩了过去。
几天没搭过话的柳如叙,在马车重新开始扬起和下踏之前,对顾晟进行了难得的慰问,这对他来说只是眼皮一跳,没有读出任何好意,显得僵硬且可笑。
也是当天晚上,在一片不知名山脚,玄渊教的人蒙上他的眼睛,这是到达玄渊教的预示。他很清楚这点,当脚下道路从崎岖变得平缓,那股字语清亮的声音,再度响彻耳廓。
“无论你被问什么,都别答得太果断。”
顾晟以微弱的弧度点了点头,柳如叙悄声再告诫:“勿一次性向别人展示你的所知,只要更多人觉得你有用,就永远不会被人害死。现在你的情况最接近死,才能活下来。”
柳如叙应该扭头和青龙进行了交谈,不一会,他手心传来草纸团的摩擦,紧紧攥把纸团在手心,待青龙取下他的眼罩,其他人已不在原地。
环顾四周,这里是隧道,幽火壁灯,照亮蛇鳞纹理质感的弯曲墙面,站在这里,脚下只有一条路,正如玄渊教内的人,永远身不由己。
“柳如叙呢。”少年询问。
青龙握刀的手青筋凸起,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原来他告诉你真名了。但你记住,在这里不要这般叫他。”
顾晟了然:“我知道,所以在这之前我都没当着你的面这样称呼。可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我需要确保你也不会背叛我。”
少年隐去了其他心思,一点点琢磨柳如叙的留言。
“关衡是我的名字,如果你需要借此安心的话。”青龙说到这里吃了一惊,缓神了缓神浮现一丝笑意,“我突然认为你能活下来,从那位真正的教主手中。”
“关大哥,柳如叙到底是什么人。”顾晟知道自己要去见真货,不安地思索着,“本以为他是潜入玄渊教,在借用单宴宏身份装神弄鬼,甚至有想过单宴宏是柳如叙假名。”
“他是这儿的少教主,在教内负责谋略,在个别事务上话语权很高,对应地分走了四院的一部分权力。单宴宏为了平和其他人的不满,给了少教主这个空头衔,名存实亡而已,他连自由都没有。”
冰冷的水滴落在少年头上,语气平缓:“我从未听过什么少教主,也没听过什么……四院。”
关衡长舒一口气,隧道白光渐显,他不自觉收敛了声音:“四院是按四象所处的方位命名,就像我,我隶属于东龙院。你进去以后要多加小心南雀院的人,他们负责掌事接单,自然对少教主的话语最为忌惮,也就注定他们不会背叛教主。而单宴宏会随时变动南雀院的临时权利,虽然变动又都是有利的方面。南雀院也因此成为了四院之首,弟子们格外敬重他们,被这群人抓到了什么把柄,我和少教主也很难保你。”
顾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寥寥几语无关教主,却足以让他在心里勾勒出单宴宏的形象。一想到要面对一位心思这样沉重的人,声音也跟着心坠了下去:“我们现在走的不是正门吧。”
“这儿是黑蛇头道,连接了玄渊大门,直接越过外门进入内门。四院弟子都属于内门,而单宴宏规定,内门的人只能通过这里进入,以防止内外院私通过密,少教主的存在嘛,也仅有内门弟子可知。”关衡话锋一转,两人已至窄道末尾,“顾晟,接下来莫要和我交谈,只怕隔墙有耳。”
红墙碧瓦,勾头盘蛇。烟雾缭绕于夜色,白月像俯于蛇身,也逐渐被烟雾缠住了躯体,“死”在了这片夜空。
每一转角面,零零碎碎站着几位玄渊教弟子,顾晟跟着关衡噤声而行,无数次踏阶跨槛,他本想着趁机搞清楚方位,却彻底混乱在建筑结构中。
“青龙大人好。”一路上都有弟子们行礼,起伏有着琴弦般规则的回弹,他们训练有素,顾晟一眼过去,却注意到了弟子们手腕的伤痕。
走出胜似迷宫的回廊,迎面看到硕大的建筑群朝他而来,两人正对着的殿堂尤其华贵,弯曲折檐,瓦片圆弧形状,远远看去像条巨蟒沉睡在这里。
殿门未开,门阶最高处有一位黑衣男人,他的臂绣是白虎。
“他叫苍熙云。”关衡若无其事回望,拽紧了顾晟身上的锁链,借此掩饰交谈的目的。
顾晟的头低了低,这一举动被苍熙云敏锐捕捉,进行了目光的第一次交汇。
“好久不见呐,关衡。”苍熙云是专程等他们来的,爽朗一笑招呼道。
白虎侍以双刀闻名,苍熙云有着身为刺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纤细灵巧却不羸弱。
“确实好久不见,想来也有半旬了。”关衡并不吃这套,拉起顾晟想走进殿门,却被苍熙云拦住,关衡即刻语气冰冷,“三秒钟让开,拦我进去禀报教主,你真是活腻了。”
“哦?”苍熙云一个字折了几个调,手朝顾晟指了指,语气玩味,“这就是少教主和朱雀争执几天,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猎物?”
苍熙云眼眸狭长,几分神似蛇瞳,顾晟不乐意看这张脸。话语的遣词语调也让他大为不爽,直觉告诉他不能和这个男人有牵扯。
“我想教主也更喜欢少教主带回来的人,而不是朱雀侍符青他需要的一千两。”青龙话中有话,“毕竟我们东龙院和少教主没有偷拿不该拿的东西,兜不住的事情,亡羊补牢也是兜不住的。”
“几日不见,青龙哥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没劲呐。”苍熙云露出虎牙,神情有些心虚不爽,也没堵住他的嘴,“说得像我和朱雀是同伙,我可没……”
青龙无情地打断了客套:“好话留给南雀院的人吧,做人不要太见风使舵,两面三刀什么都要沾一口,可是会翻船的。”
苍熙云双手叉腰又莫名哈哈笑了,顾晟别过头也能感受目光灼烧。
苍熙云手搭上关衡,嬉笑着:“我只是过来提醒你,那么费劲带回来的东西,一个没看好被人莫名弄死,可得不偿失。”
关衡语气平淡,冷漠地打掉那双手:“比起在这里风言风语。倒不如回去洗好自己的脖子,免得脏了教主砍你头的手。”
三人之间空气凝固,彼此不再有放狠话的兴致,闭门最后一眼,顾晟注意到了苍熙云的目送,风声,鸟鸣,笑声在封闭以后,戛然而止。
空荡的大殿,莫名的温暖充斥着,顾晟的皮肤覆盖了麻痹感,他没有放松警惕。
高台金椅上的面具男人双手置于火炉上慢慢搓着,两位女弟子在他身侧一动不动。男人的面具和柳如叙的一样,却更黑,殿堂的火光都没照亮这副面具。
“参见教主。”身后是关衡跪地的声音。
脖颈处的锁链带来窒息感,顾晟略微侧目,关衡正转着瞳孔指引他的行径。
“参见教主。”顾晟照做无误。
事已至此,他屏息凝神,身后的关衡好似失去了呼吸,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两位女弟子亦是,他们像死人,姿势比雕像还僵硬。
嗒、嗒嗒。
一步、两步……顾晟虽然低着头,心里一次一次数着,直到视野里的红变得漆黑。这样柔软的地毯,都能让单宴宏踩得很响,每一步伐都充斥着内力。
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压笼罩着顾晟的心,他低着头,单宴宏语气可不容置喙。
“抬头。”
一把弯月刀落在少年的下颚,任何的颤抖,刃面都会在不经意间削破皮肤。
这位教主的手比老树盘错的根还稳,顾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比任何一次流血带来的疼痛,更令他恐惧。
很多不解在这一刻拨开了脑雾,玄渊教的阶级分明,江湖的草木皆兵,明明朝廷已死,为何还会产生诸般苦难?
顾晟膝盖发麻,他才后知后觉。
皇权从未陨灭,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而权力,会一直存在。
昨天忘了加这一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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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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