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北京城的雨水比往常多,甚至比尚之桃刚刚离开的南方还要多。那雨淅沥沥的下,云层之上依稀有云烟,说不清这情景是写意还是清冷。
尚之桃正在折腾她那两个大旅行箱,一箱装满书,一箱装满衣服和鞋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从南京到北京,二十二岁的她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独自迁徙的壮举。
细密的汗珠在她额头上、脸颊上,脸热成了粉红色,尚之桃觉得自己要化掉了。明天一定要去买个风扇,她在心中盘算。
狭小的隔断间因为这两个箱子变得更加拥挤,她听到旁边房间的女生在讲电话:“周末我去你那吧?我旁边的房间搬来人了,隔音不好。”
尚之桃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戴上耳机播放音乐,而后继续收拾东西,只是这下的动作更轻了些。在她出发前学姐姚蓓就告诉她:生活在这座城市,要多一些体谅,因为到处都是在受苦的人。尚之桃隐隐体会到了学姐说的受苦是什么。
她本打算毕业后留在南方,但那样就离父母太远了,思量很久,将所有简历都投向北京的公司。作为一个不那么知名的高校毕业的学生,她能拿到这家公司的特别offer简直令人兴奋。尚之桃甚至觉得自己极其幸运。
等她将东西摆放整齐后环顾这间小小的房间,才发现这房间有多简陋,当初网上看房,中介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发邮件给她,她看照片甚至觉得还行。可现在这一穷二白的房间里,除了那一张覆着碎花的床,再也找不到及格的地方。她靠在床头,支起双腿,拿出笔记本认真写着明天该去买什么。饭以后要做的,她只有从学校带来的那一个小电锅和一个印着夜秦淮风景的碗;衣裳要洗的,出租屋里的公共洗衣机她不大敢用。读书时她没为自己操过的心今天全补了回来。这一操心,才发现这日子竟是这样鸡零狗碎。
她的本子写满三页,三页纸上的字在尚之桃眼中都化成了一个“钱”字。都是要钱才能去买的呢!
她倒是有一点钱,读书时勤工俭学攒了一些,前几天老尚怕她自己生活受苦,去银行打给她一万。
尚之桃舍不得花。又从第一行看起,思考哪些急用,哪些可以等等。在后面填上了一列,写着近日买,第一次发工资买,第二次发工资买。
她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滑稽狼狈,将本子丢到一旁,一下扑倒在床上,咯咯笑出声音。她还未褪去天真,动作也不沉稳,对即将到来的生活丁点不知。
管他呢!
她觉得自己很勇敢,而那勇敢到了深夜就会消退。她跳下床,将行李箱推到门边,两个摞在一起,严严实实挡着门。慢慢的,身体里有了尿意,她强忍着不出去上厕所,紧闭着眼睛数羊。尿意、恐惧都与困意做对,勇敢与懦弱在身体内交错擂鼓。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第一个夜晚,无比的漫长。
第二天还在下雨,她睁眼之时想起在她的出租屋附近有一个农贸市场,她昨天坐公交来的时候看到了,她决定去那里一些小东西。她穿上雨衣挪开旅行箱推开房间门,看到一个女孩正站在卫生间洗衣服,她生的柔柔弱弱,有一点像南方女孩。尚之桃朝她笑笑:“你好啊,我叫尚之桃。”
那女孩也朝她笑笑:“你好,我叫孙雨。”声音不陌生,是尚之桃隔壁的女孩:“外面还在下雨,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农贸市场买点东西。”
“那边小偷多,你刚来北京吧?一个人不方便,我陪你去吧。”孙雨擦干净手,小跑着回到房间拿了雨伞。
“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辞职了。”孙雨神情黯淡了一下,然后走在尚之桃前面为她带路。
她们住的这栋楼,楼龄很老,楼道里摆放着各种东西,昏暗拥挤。尚之桃拿出小手电打开,对孙雨说:“你别摔到了。”
两个人终于出了门,细雨落在尚之桃的雨衣上,发出沙沙声响。
“你是哪人?”孙雨问她。
“我是冰城人。你呢?”
“我是贵州人。”
“哇,贵州,好远。”尚之桃发出一声惊呼,她生在冰城,读书时也只去过南京周边的几个地方,贵州于她而言,像是在天边。
孙雨听到她的惊呼,看到尚之桃的眼睛睁大,忍不住笑了:“你真可爱。”
尚之桃冷不丁被人夸奖有点脸红,嘿嘿笑了声。去往市场的路很泥泞,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甩了一裤腿泥,终于进了市场。那市场里卖什么的都有,尚之桃去买了碗筷和锅具,还有大小各异四个水盆、花架以及花草,还有一个尿壶。孙雨看着尚之桃红着脸将那尿壶放到黑色塑料袋里,轻声对她说:“我刚来的时候也买过,不丢人。”
“中介说另外两间分别住着两个刚工作不久的男生,可我没有见过,有点害怕。”尚之桃解释道。
“长点心眼儿是对的,保护好自己也是对的。”孙雨讲贵普,那语调柔软又坚硬,有一点好听。
两个人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才将东西买完。
市场里有一家牛肉拌面,浓汤香气在雨中冒着,两个人都有点饿,尚之桃请孙雨吃了一碗板面以答谢她的领路之恩。
就这样,在搬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天,尚之桃交到了一个朋友。
孙雨刚刚辞去工作,男朋友又住在很远的城市另一边,她就自告奋勇帮尚之桃折腾她的房间,原本简陋的房间被她们装扮一新,突然多了那么一点艺术气息。孙雨在一边啧啧称奇:“你是学艺术的吗?
“我不是啊!”尚之桃盘腿坐在床上欣赏自己的杰作,而后点点头夸自己:“真不错。”
孙雨被她的憨态逗笑了,也坐在她旁边。
尚之桃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整个人干干净净,像一张还未被写过字的白纸。孙雨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过看起来这么干净乖巧的女孩了。
“你多大啦?”她轻声问尚之桃。
“我二十二岁啦,你呢?”
“我二十五岁。那你来北京是做什么呢?”
“我校招进了一家公司,下周一就要正式报道啦。”尚之桃讲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眼睛弯弯的,可真好看。孙雨点点头:“公司离这里近吗?”
“我还没去过,但学姐说差不多要八十分钟能到。”
“那很幸福了,不算太远。”
在北京工作的人,通勤时间八十分钟是在平均线上,不算太远。毕竟这座城市太大了。尚之桃也不觉得远,她读书时候每周都要从学校去紫金山,往返四个小时。她经常在公交车上看书听歌,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一点都不会痛苦。
她对即将到来的工作和生活充满期待,也对这座城市充满期待。她的枕下放着一本手帐,昨晚睡前做了一页,她在手帐上沾了三张小小的薄到透明的公交车车票,是她从火车站到这里坐过的公交,上面写着7月10日,北京你好。
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雨声,感觉像回到了南方。她总觉得毕业来的太快,那些慌乱跳下床跑去教室上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尚之桃觉得有点孤独。
她守着床头那盏昏暗的小灯发呆,周遭静悄悄的,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仍旧睡不着,于半明半暗之中睁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点想家。
有点想念学校和同学们。
尚之桃鼻子一酸。
念桃上幼儿园这天,栾念五点多就睁眼了。
念桃睡在他和尚之桃中间,小脸儿鼓鼓的,腿搭在栾念身上。
栾念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不想让念桃去幼儿园,潜意识里觉得幼儿园有什么可去的,一群小猴子坐在那哭,那场面想想就挺心烦。但尚之桃不同意,她觉得孩子到了什么阶段就该做什么事,到了三岁就是要上幼儿园。栾念有这样的想法无非就是舍不得女儿。她批评栾念:你要懂得放手!
“我的女儿我放什么手?你哪里学的谬论?”
“别学那套放手教育,真放手到了十八岁你就跟他断绝关系,是死是活你都别管。”
栾念怼了尚之桃几句,心情好一些。但他最后还是同意念桃去幼儿园。理由是:我女儿这么可爱,多几个人喜欢她没什么不好。虽然别人喜不喜欢念桃也不重要,他喜欢就行了。
就是这么矛盾。
六点半,尚之桃闹钟响了。她翻过身看到睁着眼的栾念吓了一跳:“几点醒的?”
“哼。”栾念莫名哼了声,跳下床去冲澡。
他不对劲。
尚之桃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栾念舍不得念桃上幼儿园。
因为尚之桃铺垫的足够好,小念桃十分期待去幼儿园。一边穿园服一边晃着柔顺的妹妹头问栾念:“爸爸,你会来接我吗?”
“当然。”栾念把桂花牛奶递给她和尚之桃,还有他做的鲜虾面。
念桃喝了口牛奶,嘴边就沾了一滴白色奶汁,栾念顺手拿纸巾帮她抹去。
“爸爸,妈妈,我们去幼儿园吧。”
“这么想上幼儿园啊?”多没良心。栾念心里这样说,抱她去漱口。
“到了幼儿园,如果碰到你打不过的小朋友怎么办?”栾念突然问她。
“告老师。”小念桃大声说。栾念看了眼尚之桃,告老师肯定是她教的了。也就她这么没出息,打不过别人要告老师。
尚之桃嘿嘿一笑,背起包:“对!”
尚之桃不怕念桃打不过别人。她刚会走路栾念就开始每天教她踢腿握拳,挺好看的小姑娘突然双拳紧握,小脸一绷,喊一声:“哈!”
尚之桃怕念桃打人。
“想尿尿怎么办?”
“告老师!”
“这个告诉老师可以。”
栾念对念桃讲话十分温柔,拉着她小手去地下车库,卢克跟在身后,到了车前,突然上前咬住念桃的小书包。
“舍不得妹妹吗?”栾念蹲下身去看着它:“晚上就回来了,妹妹只是去上学而已。”
呜。卢克呜了一声,蹭栾念膝盖。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今天都早点回来好不好?”栾念拍拍卢克,上了车看到它站在那不动,叹了口气,跳下车:“走吧!一起送妹妹上学。”
然后把卢克抱进后备箱。
栾念永远喜欢大车。
能装下尚之桃、念桃、卢克以及他们的行李,说走就走。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国玩了,但祖国大好河山,也足够他带着他们流浪。
幼儿园门口挤满了父母,还有抱着父母大腿号啕大哭的孩子。
念桃本来好好的,看到别人哭,小嘴一瘪,也要跟着哭。尚之桃忙蹲下去对她说:“你要是哭,你爸爸就不会让你上幼儿园了。然后你就交不到很多很多朋友了。”
念桃把眼泪憋回去,尚之桃将她交到老师手中。
“跟爸爸妈妈再见吧?”老师温柔地说。
“爸爸妈妈再见!卢克再见!”
小念桃牵着老师的手向里走,小小的她背着小小的书包,尚之桃鼻子突然一酸,这是小念桃第一次跟他们告别呢!回过头看到栾念红着眼。
那么面冷一个人,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却看着小念桃的背影红了眼。
看到尚之桃拿着手机在录他,就拉着卢克去停车场,尚之桃跟在他后面问他:“采访一下这位老父亲,女儿第一天上学,你有什么感受?”
“滚蛋!”栾念给了她一句。
“你敢不敢看我?”尚之桃挑衅他,跑了几步到他面前,看到栾念眼睛还红着呢!
他伸手抢过尚之桃手机,手臂环到她后颈,将他锁在胸前,恶狠狠问她:“你是不是跟她们胡说八道了?”
“他们是谁们?”
“就你那群奇怪的姐妹。”
奇怪的姐妹。
尚之桃忙摇头:“没有没有。”
栾念将卢克送上车,锁着尚之桃脖子的手臂并没有松开,另一手拿出尚之桃手机输了密码,打开她的聊天软件对话框,看到她发出她偷拍他的红眼照片。又点开紧接着那条语音,满口京片子不是lumi是谁?
“哎呦呦,瞧瞧倔驴落泪,挺像那么回事啊!”
“要我说,栾念就是表面唬人,内心不定怎么脆呢!”孙雨的声音。
“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陈宽年。”是宵妹在讲话。
“所以这几个男人都这么没出息?”林春儿最后总结。
栾念听完这些语音,眼神幽幽看着尚之桃。尚之桃讨好似的对他笑笑,侧过脸去在他手背轻轻亲了一口。
栾念哼了一声放开她,上了车,看到手机里弹消息。陈宽年把那张照片丢到群里,接连啧啧,嘲笑他。完全忘了他自己也曾是这副德行。
“你们平常不会比各自老公的大小吧?”栾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哈?”尚之桃没反应过来。
“我看你们闲成这样,不会连各自老公的大小形状时长都比过了吧?”
…
“那…没有。”
尚之桃有点心虚,见面的时候胡说八道,口无遮拦,当然什么都说过。栾念侧过头看她微微红了的脸,又说:“你老公没输吧?”
见尚之桃不说话,就挑挑眉。
栾念大概知道她们在一起不仅聊理想,更多的是生活的鸡零狗碎。他永远有莫名虚荣心,不希望尚之桃在该攀比的时候输。虽然他更清楚,尚之桃根本不屑攀比。
这一天他过的不怎么样,总是惦记小念桃。
到了三点就跟tracy打招呼:“我今天有事要先走。”
“接小念桃?”
“你怎么知道?”
tracy笑笑。栾念扫了眼正坐在工位上跟别人讲话的眉飞色舞的lumi,这个大嘴巴。
他四点就到了,孤零零站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也接出了胜负欲,要做那第一个。尚之桃到的时候,看到栾念排在老人们前面。穿着体面,站姿笔挺,眼巴巴望着铁门,又滑稽又温暖。
“你几点到的?”
“四点。”
“你站这么直干什么?又不是要上台。”尚之桃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夫妻俩站在一起一样的端正。
“你不懂。”
“什么?”
“孩子也有虚荣心。”
栾念说的对,孩子也有虚荣心。他们不知道体面,只知道威风。小念桃不止一次跟小区里的孩子说:“我爸爸最威风!”栾念可不能倒了这股威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来人间喝露水,都不肯弯腰。就是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门开了,她骄傲地指着栾念尚之桃:“排第一的是我爸爸妈妈!”
“瞧见没?你女儿只在乎你是不是第一个来接她。”尚之桃笑栾念,两个人扯着念桃的手开开心心回家。
“今天怎么样?你的好朋友叫什么名字?”尚之桃问念桃。
“小豆芽是我的好朋友。”
“还有别人吗?”
“还有小豆包。”
…
栾念低头看了眼念桃,真棒,好朋友名字听起来都挺好吃。
“有人抢你玩具吗?”栾念问她。
“没有。”小念桃歪着脑袋想了想:“小朋友们都在哭。”
尚之桃哭笑不得。
到了晚上终于知道小念桃说的小朋友们都在哭是什么意思了。老师在家长群发了白天的视频,果然,你方唱罢我登场,哭声震天响。念桃坐在帐篷门口抱着她的小玩具,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
再过一会儿,念桃跑到一个哭闹的小朋友面前,开始跟人家搭讪。小朋友止住了哭,看着念桃,两个人讲了几句话,然后又哭了起来。
太逗了。
小朋友太可爱了。
念桃的分离焦虑是在第二周入园第一天。
早上起床的时候哼哼唧唧不肯起,尚之桃费了好大一把子力气帮她穿好衣服,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小念桃突然抱住栾念大腿,哇的一声哭了:“爸爸,我不想上幼儿园。”
呜呜呜。
念桃哭的伤心,栾念心都要碎了。尚之桃在栾念决定把念桃带回家之前抱起她,把她送到老师怀里。这个动作她偷偷练过很多次了,lumi和宵妹说她没准用得上。果然用上了。
早晚要过这一关的。
念桃这一哭,栾念心情一天不好。
开会时候板着脸,却也不训人,单纯就是吓人。lumi偷拍他的样子发给尚之桃:“吵架了?”
“念桃早上哭了,我把她强行推给老师了。”
“你这是太岁头上动土。”lumi说她。
“哈哈哈,我哄他。”
打开栾念对话框,发了两个字:“老公。”
“?”栾念回她一个问号。尚之桃叫老公太少,偶尔叫一次不定有什么猫腻。
“我买了件新衣服,你帮我看看好看不好看?”
栾念把手机放在一边不回她,再过一会儿,尚之桃发过来一张照片,栾念喉结动了动,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他被尚之桃吃透了。
尚之桃知道他的喜欢和厌恶,每一次,都精准的打在他命门上,分毫不差。
“我老公不爱我了吗?都没有回应呢。”尚之桃开会间隙又来这么一条,逗栾念逗上了瘾。
过了很久,栾念才回她一句:“晚上见。”
尚之桃能想象他说“晚上见”的神情,恶狠狠的。
真到了晚上,念桃睡着了,栾念问她:“衣服呢?”
“退了。”
尚之桃故意气他,但也只敢气到这里了。再这么下去今天很难收场了,就下床跑进客房,栾念紧随她身后,被她一把推了出来。
她在门里,他在门外,他年已不惑的人,心跳声比小伙子还要响。
门开了一个小缝,一只嫩白的手伸出来,将栾念拽了进去。栾念眸色深了又深,手握到她后颈上,将她按到胸前。
秋将至,夜薄凉,屋内很热。
他们是父母,也要是自己,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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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快过年的时候,世界终于从一场漫长的恐慌中归于平静。
“去哪里过年呢?”尚之桃趴在床上,支起双脚,像几岁的孩子一样憧憬新年。念桃被爷爷奶奶接去住,家里只有她和栾念。
栾念在厨房炖好羊蝎子给她打电话:“下来吃饭。”
“好嘞!”
难得下雪,尚之桃想不出什么花样,索性点了热气腾腾的羊蝎子火锅。两个人喝点酒,聊聊天,难得在一年将了的时候有这样的清闲。
啃骨头的时候栾念问她:“去大理过年怎么样?”
“哈?”
栾念对大理这个地方有心结,尚之桃生平第一次独自旅行去的是大理,在哪里认识那个讨厌狗的冰球教练,多亏了他讨厌狗,不然栾念不知要为他生多少气。
大理,距离尚之桃第一次去大理,十几年过去了。
“咱们开车,两边的父母我找自己和车,一路开去大理。怎么样?”栾念大概知道尚之桃的顾虑,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
太野了。
但尚之桃喜欢。
两个人当即拿起电话打给各自父母,可老人们不愿意跟他们玩,他们私下定好了去三亚,并没有跟他们商量。
“所以?要改道三亚吗?”尚之桃问他。
“别人都不想跟你玩,你还要往前凑。”栾念笑她:“走吧,一起去大理。”
“问问他们?”
“好。”
野的人,要跟野的人一起玩。
这些中年人做决定的时间很短。几乎不到五分钟,就决定一起去大理。
就这么的,五辆车,浩浩荡荡去了大理。
这个年,在大理苍山脚下,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的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有什么故事,只是喜乐。女人插画喝茶、男人烧烤闲谈、孩子绕膝跑,还有一条不太能跑得动的好看的老狗。
“所以孙雨,最近有什么故事吗?”林春儿问孙雨,她喜欢听孙雨讲故事。
孙雨耸耸肩:“故事没有,事故很多。想听哪一段?”
“我想听那个!”lumi跳起来:“你给我讲讲那个。”手指捻成兰花指,要听孙雨讲那个美妆老板的故事。
孙雨忙摇头:“饶了我饶了我。老娘一把年纪,只想单身到死。”
“那为什么谭勉不行?”宵妹问她。
“跟谭勉的理由一样。”
他们都准备在人间独行,但理由不一样。孙雨这个人,有人给过她至甜,从此什么都不能比;谭勉呢,从来喜欢天大地大,无拘无束。
他们永远接受人以不同的姿态活在世界上,只有接受了多样性,才能见识更多。
喝酒的时候,尚之桃跟孙雨捧杯,两个人彼此看一眼,轻声道:“敬天上人。”
敬心里人。
时光带走的东西,和留下的东西,都像天上的云烟,飘忽散了,待会儿又来了,有痕又无痕。
多庆幸,最开始的人,还在身边。
大家讲的都是普通的日子,孩子们读书好不好、老人们是不是生病了、今年的事业没有比每年好,再熬一熬,凛冬就过去了。
尚之桃听着这些对谈,也会想起从前。
从前他们坐在一起,聊人生聊理想聊了不起的旅行,聊政治经济哲学,聊城市变化。
慢慢的慢慢的,这些话题开始变少。他们从云端切实踩进泥土里,被生活浸润、打磨,变成了现在的他们。
尚之桃喜欢从前的他们,鲜衣怒马少年郎;也喜欢如今的他们,三餐四季的鲜活人。
可她的眼神穿过酒桌落在栾念身上,看到他尽管讲的是念桃上次生病的事,骨子里的高傲却还在。他穿衣还是那样干净,审美永远出挑,姿态永远疏离,他的腔调还在。
栾念真的要像从前尚之桃想过的那样了,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有腔调的年轻人,老了是一个有腔调的老年人。
栾念察觉到尚之桃的目光,对她挑眉,微微笑了,眼里流光溢彩。他看到的尚之桃,褪去了二十岁的青涩,像一颗成熟的果实,汁水饱满,清甜可口。
夜深人静的时候,栾念问尚之桃:“这次来大理跟你第一次来大理有什么不同?”
尚之桃想了想:“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用担心自己吃菌子中毒没人管。”
“还有呢?”
“没了。”
尚之桃知道栾念想听什么,但她就不说。她现在特别喜欢看栾念跟她急,栾念生气的时候还像当年一样,恶狠狠的,但尚之桃不怕了。
哼。栾念哼了声:“这次没有冰球教练了。”
...到底还是提了这么一个人。尚之桃都忘的干干净净的,他记得清楚着呢!
再过一会儿,尚之桃小声求饶:“不是,我错了。这次好,因为有你,和念桃,还有大家。”
“晚了。”
年夜饭那天,他们放了烟火。
苍山脚下,流光溢彩点亮的大理的风花雪月,大家都抬头看烟火,尚之桃拉住栾念的手对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栾念对她说。
“每一年都快乐。”
若你听得懂,我愿这快乐,每一句都温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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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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