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秋季的落叶上,需要非常小心才能让脚步足够轻。祝荣在徐徐微风中慢慢靠近房门,撩开竹帘走进去。空荡的房间,被子团成一团丢在床边。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将餐盒啪嗒一声搁在桌上,大步跨出门外。
后厨被翻得一片狼藉,听荷还是没找到合胃口的东西。
“回房间去。这里我来收拾。” 那人在门口立了许久,终于开口。
听荷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仍不停地翻着大大小小的橱柜。
“今天没有备菜,我从外面带了吃的来。”
“你都不给我吃肉!”她骤然转身,怒目而视。
“最近几日宜饮食清淡,否则不利于排解体内的热毒。”祝荣耐心解释道,但眼神中透着一丝责备。听荷以为他是不耐烦了。
一番无声对峙后,她还是被半拖半拽地关进了房间。对方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云淡风轻地走了,留下听荷趴在圆桌上继续生闷气。
这家伙虽然有点固执不讲道理,但选菜的眼光倒是不错。听荷打开盒盖,把菜一盘盘在圆桌上摆好。笋丝豆干、清汤白菜、土豆蒸萝卜、荷叶糯米糕......色彩清新,冒着热气,真是赏心悦目。
她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不信邪,再尝尝别的......依旧是寡淡无味。
“好啊,不仅只给我吃素的,还特意准备没味道的!”她气得摔了筷子。
此时祝荣正在山中采药,并不知道这顿饭又泡汤了。上次试的毒药似乎给听荷的味觉造成了损伤。刚刚他在厨房亲眼看见那姑娘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缸里的老陈醋。
在灌木丛中采一株佩兰,在河滩旁的石堆中拔一丛石菖蒲,又到悬崖边摘一株防风,做个恢复味觉的汤剂,草药差不多齐全了。
路过一片林子,树下长着颗惹眼的青伞伞,他也一并采回去研制毒药。
回到山脚的屋子时,太阳已经落山 ,得赶快去镇上买点晚饭。但看着一桌子没吃几口的饭菜,祝荣有些发愁。
他伸手戳了戳床上的鼓包,“睡了多久?起来动动?”
里面立刻传来沉闷幽怨的声音:“吃什么都不香,怎么可能有力气练剑......”
“那你再等等我。”
祝荣以最快的速度从镇上带回了一只窑鸡。如果他的轻功和听荷受伤前一样好,大概可以多买几样东西。
炉子里熬着药,他把中午的小菜也放进蒸笼,窑鸡压在蒸笼盖上,厨房很快飘出一阵苦木香气。
“这人做什么,不会又想毒死我吧?”听荷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发髻。
接过汤药,她小心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皱眉,就被祝荣扶着碗灌了下去。刚要发作,祝荣便抢先一步拿起桌上的窑鸡腿,塞进她嘴里。
“怎么肉也没味道?”听荷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机械又缓慢地小口小口进食着。
吃到只剩骨头,她不甘心地嘬了一下,“嗯?好像有味道了!”
祝荣抬起眸子看她,满意地扒了几口饭。
他扯了一只翅膀放在听荷碗里,随后将剩下的窑鸡包起来放回食盒。
“你,你干嘛?放下!”
“这些我拿去喂狗。”
“有话好商量,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这顿能不能吃点好的?”
祝荣没再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屋里那位又摔了筷子。
简直憋屈。她好不容易在逃亡途中救了玄机门家主,还得到了令牌。以为终于得上天眷顾,谁曾想又遭暗算。捡回条命却又困于这荒郊野岭,日日被那位药师拿来试毒试药,每月还要喝他特制的汤药防止慢性毒素突然爆发。如今不过是解了一个失去味觉的并发症,她要真是心存感激才是傻。
祝荣当然不知道听荷心中那些小九九,他捧着窑鸡在附近四处转悠。不久,那灌木丛里探出三个黑的白的黄的狗头,它们发出高兴的呜呜声,扭着身体凑了过来。
大半只窑鸡很快就被连骨带皮啃完,小黑和阿黄继续啃着肉汤拌白饭。小白挤在祝荣身边,和他一起躺进草丛里。
山里夜色正浓,星群能够被肉眼分辨。离开单都已大半年,师父慈晴三番两次传音询问归期,但他已经厌倦,那些宫廷占卜对他来说远没有听荷失去味觉的舌头来的重要。
单都局势复杂,而祝荣所属的羽族因世代辅佐帝王而不得不卷入派系斗争当中。羽族内部也分化出了王臣与家臣,家臣治家,王臣从政。
祝荣自幼聪慧,天师慈晴与其父是故交,将祝荣带进宫学习占卜。祝荣在占卜上很有天赋,有望继承天师衣钵,然而他独独醉心药理和制毒,又遭其他同辈打压,很快就被排挤出内门。
外门不受天师管束,日子清闲,每日授课后便可自行安排生活起居。一开始他很是自得其乐,更加努力钻研制毒。但外门始终是为宫廷各部选拔合适的人才,祝荣由于善制毒,太医院不敢用,军部看不上,处处碰壁,在宫内制毒也需看人脸色,束手束脚。后来,他无奈之下给慈晴留了封信,便离开宫廷,四处游历去了。
他感激慈晴往日的悉心教导,但不愿参与宫内腌臜俗事,更不愿卷入王上身边的党派斗争。他与师父终究道不同,关心也好,寒暄也罢,仅限于此了。
游历途中遇到许多事,他终于不再徘徊于一方天地。记得在林间淬毒时差点药死一只“土行孙”,幸好那时身边药材充足,勉强救回条命。此后小半个月,为其熬制药膳滋补,倒是修为大涨,不仅恢复了日行千里的本事,还能与山中修炼千百年的精怪缠斗。初秋时,这不要命的地鼠精居然偷了双头蛇精两壶酒来,邀请祝荣月下对饮。
听荷却没那么幸运。
她滚落山崖后,正在山中采药的祝荣发现了她。几近黄昏,祝荣从河边石滩一路往山脚的屋子走。那时她挂在崖壁树枝上,罗裙被血浸染,头发丝上沾满黑色血迹,致命伤是两支黑色箭矢。他发现这人身上有习武修行的痕迹,抱着一丝希望尽力救治,人终于醒了。
那段时间他又将自己炼制的丹药卖了换钱,去买各种稀奇的山珍海味制作药膳,像照顾土行孙那样照料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
听荷的外伤恢复的很快,但食指却是青黑的,像是中了毒。
“我救了她又怎会对她下毒?我又不是闲的。”面对土行孙的玩笑,祝荣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土地仙偷偷来看过她,说她伤了心脉,活不过而立之年。你不是会占卜吗?要不给她算一卦。”
土地仙说的不无道理,她的器官正在快速衰竭,那些药膳的作用微乎其微。
他还是在一天夜晚,重拾了自己本不想再接触的占卜术。
“青铜点迷津,天机不可说。”
意为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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