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小荷札记

人不能违背天机,也很难违背日益疯长的**。土行孙的玩笑在祝荣心中埋下黑色的种子。他想要这条命完全是属于自己的,他想有人见证他走的这条路。

朦胧的眼映出月亮的影子,他说:“做我的药人吧。我会一直照顾你。”

真是句蛊惑人的话。听荷不知道面前这杯酒藏了毒,一饮而尽,便没有考虑的机会了。

他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若是没有定期服用我特制的汤药,周身就像被冻住一样,不能自理。这种慢性毒素有解药,但我现在不会给你。”

那时,她完全无法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滂渡河族善制独木舟。听荷常跟随族人于湖上泛舟垂钓,或与同龄人比赛凫水。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当年元月,滂渡河族长阿央于与其他族长一起向单都朝贡,回到属地不久后便传来了噩耗。那日武王幼子姜琦在滂渡河进献的独木舟上玩耍,意外落水,舟覆。姜琦重病,于三日后离世。臣民纷纷猜疑这是王朝不祥之兆,一时间谣言四起。世人皆知姜武王宠爱幼子,不出所料,姜琦下葬后的第十日,武王秘密率兵攻打滂渡河。滂渡河几乎灭族,武王放出消息,都城谣言得以平息。

“可以把妹妹带走吗?”

阿央倒在地上,血从衣袍流到马棚旁边的草垛里。

听荷就抱着阿央刚满四岁的女儿,捂着嘴躲在草垛里。听到族长说话,她小声地应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安稳可靠。

在草垛缝隙中,她看着阿央闭上眼睛。

年轻的族长带着愧疚永远留在了滂渡河边。

听荷实在不忍心带着乖小孩到处流浪,只能厚着脸皮去雪原找师父。

师父鱼尧是个世外高人,独居于雪原天潭边。听荷小时候曾跟随母亲到雪原做生意,雪原比滂渡河更加寒冷潮湿,非常方便储存河鲜。母亲和几个村民裹紧斗篷,搓了搓手,将马车上的货卸下来,路上化成水的冰块果然又重新冻起来了。不过手工独木舟却没那么幸运,许多木头表面都发霉了。

集市里人来人往,母亲让她照看着摊位,自己去寻雪原特产的雪莲子了。雪莲子清爽香甜,滋补养颜,还有那冰草,据说是有清热止血功效的一味食补。

刚开始听荷这边的生意可谓门可罗雀,直到一位带着斗笠的白衣女子看上了她家的河鲜。

“小囡,这鱼有毒么?长的这样奇怪。”

“这鱼唤作土步鱼,又叫沙鳢,没有毒,肉鲜美的很。嬢嬢要不要买一条尝尝?”

鱼尧付了银锭子,又踱步回来,“这又是什么?”

“是我们村里做的独木舟。大的独木舟搬运不方便,就没有拿,这些都是小的。大的可以坐好几个人一起划船。”

鱼尧又拿出两颗银锭子,却被听荷挡了回去。

“这是我和娘一起做的。她说木头发霉了,外观已经不好看,不好再收银子。只等一个有缘人。其他阿公阿婆做的也得少收些,被他们知道我们卖坏的东西,肯定嫌我们丢人呢。”

鱼尧坐那和小姑娘又攀谈了一会儿,摊位边驻足的人也多了起来。

“嬢嬢,你是个财神吧!”

“你来应付这些人吧,我该回去了。”鱼尧被她逗笑了。

“你住在哪儿呀?我明日和娘一起登门道谢。”

“不必了。我住雪山顶,天潭边。你若上的来,再说吧。”她向听荷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听荷真的爬上了山顶。母亲与她披着蓑衣,在寒风中前往这个世外高人的居所。鱼尧收了谢礼,还说想收她当徒弟。于是每年的渔民丰收季,她都能去雪原天潭小住些时日,鱼尧会教她运气挥剑,与她品尝大江大河的鲜味。

后来母亲离世,对远走他乡的父亲也依旧不会回来。听荷想过去寻师父,但也很怕自己成为一个拖油瓶。师父应该继续过她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况且自己在滂渡河还有待她很好的亲友,和需要她照看的阿公阿婆。

如今却别无他法,泥泞瘦弱的背脊背着年幼的孩子,辗转数日夜来到雪原。她用外衣裹着那孩子,走到天潭,四肢已经被冻伤。

她在天潭修养一段时间后,便向鱼尧辞行。鱼尧已经答应收养阿央的孩子,也想劝她留下来。

“弟子无法达到师父这样的境界,剑术也不够澄明。或许应该去四方闯荡一番,多经历一些,才能真正沉淀下来。”

“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出世入世都不过是一种选择。往后......若是有了困难,别忘了师父。”

她怎么忍心再劳烦师父呢,怎么可以将她也拖入仇恨的泥潭呢。

她抱着师父送她的剑,这把剑一直放在鱼尧的书房,在听荷的母亲离世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日光了。披着厚袄,背着行囊,一步步走下台阶。冰天雪地里,她转过身,拿着剑挥了挥,剑身晶莹剔透,宛若冰雪,在日光中折射出斑斓的碎影。鱼尧有种预感,这姑娘不会再来了。

从雪原到平城的路漫长无趣,好处是道路平坦,沿途有零星的村镇可以歇脚。师父说平城最适合谋生。平城位于单都边界的蓬莱山腹地,三面靠山一面临江,是联通单都与外邦的重要商道和水陆码头。

也不知道逃亡的族人们都去了哪里,路上愣是连个熟人面孔都没看到,听荷强撑了许久,如今送走了阿央的孩子,她又陷入了沉重的悲伤和孤独中。她很想滂渡河,也很想母亲。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听荷身心俱疲,终于在一个小码头找到船家,协商价钱后同意载她入城。

听荷背着包裹缩进那艘乌篷船中,不多久,船身晃荡,船家撑着竹竿带着舟儿离岸了。此时已入夜,月亮被云层遮住。船外的水流声格外清晰,一层一层浸润着听荷本就无比酸胀的心房。从此便是漂泊无依外乡人了,她用外衣蒙住头,蒙住窗外朦胧的月色,独自在水乡凉夜中无声悲泣。

后半夜,听荷被喧闹声吵醒。

“在那,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随后传来扑通扑通下饺子的声音,该是有人落水了。

“船家,怎么回事?”

“姑娘,我往山这边靠一下,我们等等再走。”

“好。”听荷走出船蓬,坐在船头。

山壁上长着许多崖柏,垂髫堪堪遮住了小船。远处岸边,饭馆酒肆灯影摇曳,几个黑影在其中穿梭,时不时传来百姓的惊呼。

许是搜寻未果,他们沿着河往下游去了。

停留半刻,船家起身撑船。

突然间,水中冒出一个人,一只手抓住船头一侧,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企图爬上来。

“快蹲下!”听荷朝船家喊。船家也吓得不轻,蹲在船尾,拿竹竿撑在船边,生怕一不小心船翻了。

僵持之际,那人身后的水面又冒出一个蒙面刺客,从后面扑了上来,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慢慢收紧。

他漆黑的,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跌坐在船头的姑娘。听荷穿着素色衣袍,几缕碎发贴着脸颊和嘴角,朱唇微启,惊慌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也许是他看错了,刚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接着,他手中的匕首被抽走,听荷不带一丝犹豫地,将匕首插进了刺客的颈侧。

此人散着乌发,脱了上半身衣裳,肌肉紧实,看着是个练家子。船舱狭小,偶尔有晚风吹进来,听荷还懵着,直到旁边的人打了个寒颤,她才扯了一脚角棉被过去。

“多谢。”离岸边渐远,四周陷入黑暗,倒衬得这双眼睛亮了些。

听荷被他盯得不自在,掀起帘子看了看外边,又瞧见他脱下来的衣服上系着一块令牌。

“玄机......墨家?”她喃喃出声,思绪已经飘远。

“这是墨家家主令牌。老爷子身体不太好,由我代他处理玄机门的事务。我叫墨钦。姑娘信我,这些都是实话。” 他捎带撇了一眼令牌,又回过来盯着她。

鱼尧说起过,玄机门精通机关术,老家主手下也养了些高人。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武王姜羿一直很忌惮墨家。

“滂渡河族人,听荷。武王幼子落水,到底有没有你们的手笔?”想让族人做的独木舟翻船,不太容易。她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是试探,也算一种交底。

墨钦明显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猜的不错。不过那时是老家主亲自下的命令,具体情况我并不清......”

话音刚落,听荷抽出藏在被子下的匕首,将墨钦按在身下,冰凉的匕首立刻抵了上来,那双眸子又开始蒙上水汽。

“滂渡河族活该命如草芥吗?”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船家吓了一跳,突然停下来,用竹竿撩起帘子,看见两人贴在一起。听荷说了句无事,他慌忙放下帘子,继续撑船。

墨钦握住她拿着刀微微颤抖的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滚烫的眼泪从上方砸了下来,墨钦回过神,抱着她坐起来,匕首从手中脱落,掉在被褥上。眼前的人不再出声,也看不清神色。

“虽然我遭人暗算,武功全废,但你也太心急了些。”他转过身与听荷并肩而坐,缓缓道,“你能想到的,那位不可能想不到。出事后,老爷子派去接触贡品的人已经失去音信,暴露是迟早的事。只不过玄机门的人散落皇城周围,本家在哪也无人知晓,只有我行事不够低调,被人盯上。他暂且拿我们没办法,所以柿子挑软的捏罢了。”

身旁的人仍不作声,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他捡起令牌塞到她手中,“我没资格求得你们的谅解。拿着它你就是玄机现任家主。我打算在蓬莱山恢复功法,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令牌被丢了出去,重重砸落在船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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