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春日宴

通往正殿的路不算长,可或许是人烟稀少的关系,沿途的风有些阴冷,叫人快忘了春季的暖意。

将他送至门口后,先前两位侍从便走开了。正对着门的台阶最高处立着一侍官,神情严肃,见着他,吩咐两旁的守卫将祝荣引了上去。

走上这一节节台阶,祝荣想起那日敞开的门,与殿前空地上七零八碎的血尸。他忽地抬头,与一道锐利的目光撞上。那只白头鹫立于正殿屋顶,混入屋脊兽之中,俯视着他。他不禁皱了皱眉,但很快回过神来,跟着侍官往殿中去。

正殿空旷,两边金色的主子上雕刻着经文,四壁皆是彩绘,加上一缕不知是什么植物燃烧的气味,叫人昏昏沉沉,恍若进入了梦境。侍从向两边散开,他方才发觉自己已经位于正殿中央。

祝荣行了礼,正要跪下,头顶传来浑厚的声音。

“抬起头来。”

这个坐在羚羊皮凳上,眼珠微凸,向下凝视着他的人,便是姜武王。

他俯视着祝荣,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有些泛白的眉毛向外舒展,若是凑近些或许会发现此人上排的牙齿有些尖锐。

“真是......青年才俊。”他的眼珠转向一旁抖成筛子的近臣,“慈晴没有看错人,你说......是不是啊?”

“王上谬赞了。”祝荣再行一礼,手心微微出汗。

“听说你私自闯入般若林,救出了天师啊。”姜羿指了指身旁的侍官,“愣着做什么,安排客人们入座。”

于是那位颤颤巍巍的近臣被两位侍官扶了起来,祝荣也被引到左侧跪坐下来。

面前的长方形矮几并无异常,桌上的食物明明看着普通,却比平常更加诱人些。幸亏还知道自己还在殿中,否则就要伸手将鸭腿塞进嘴里了......

方才进来时没将两侧的宾客认全,这一轮敬酒之后,推杯换盏间也就认识的差不多了。还见到了南国使臣与监察院的司正,陈启倒是没来。只怕他再怎么低调,位居高位后总有把柄露出来。

祝荣心中想着事分了神,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察觉后头已经晕乎乎的,周围嘈杂的人声也雾蒙蒙的。大殿上时不时传来姜武王浑厚的笑声,期间祝荣被唤起来向武王敬酒,糊里糊涂收了侍从拿来的封赏,也未看清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乐师与带着白色面具的舞娘来到正殿中央,将宴会气氛烘托得更加热闹。待一切结束,夜已深了,宾客们陆陆续续被安置在附近院子的雅室内。

祝荣撑着昏昏沉沉的头,侧身靠在矮几上,眼前景象一片模糊。一双红色绣鞋款款而来,停在他落于地面的涣散目光中。他反应过来,向上看去,是云鬓斜簪,海棠粉薄纱下的玲珑**若隐若现。五官却如何也看不清了,而他竟暗暗描绘这张脸是听荷的模样。于是眉间微皱,紧紧闭上双目,缓缓摇了摇头试图清醒过来。

杯中酒与这殿中的幽香,不知参杂了什么古怪,叫人浑身卸了力。他只得假意被这名女子扶了起来,跟随其他宾客陆续离开。

从汤衍的茶室里出来,听荷得了消息,径直往武王的宫殿走。只是未受邀请的无关人士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随行进宫的人零零散散,大概都在偏殿雅室等着。

果不其然,门口守卫将她拦了下来。

“姑娘来寻何人?王上宴请宾客,无事不得入内。”

“我受药师祝荣所托,待宴会结束接他回药房。可否准许我去偏殿等着?”

守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松了口,“怎么现在才来?进去找管事登记,别乱走动。”

许是宴会快散场了,管事也没多询问,只叫她记了名,便将人带到一间空房中。听荷就要在榻上睡着了,忽闻外头一阵喧哗。

不远处传来侍从的催促声:“大人莫要大喊大叫了,快些进屋吧,当心扰了王上休息,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看样子不少人都醉了,偶尔能听见三言两语胡话。

听荷正警惕着,隔壁也有人推门进入了雅室。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动静也不小。她挪到隔间,跪在床榻上,侧耳靠近墙壁。

先是响起一女声:“郎君不让我碰?是热了吧?来,把衣服脱了。”

“不必。我有些头疼,你出去吧。”

这声音有点熟悉。

不多久,又有相互推搡,而一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那道男声沾了些怒气:“是谁指使你来接近我的?”

祝荣此刻掐着那女子的下巴,一手拿出药粉作势要往她嘴里倒。

“知道这是什么吗?若是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这么贵重的毒,药师不该给我用。不如我们好好谈谈?”女子有些惊慌,但很快将情绪压了下去。

她知道酒中的药效快起作用了,就算他想,也没法好好跟她谈。只要周旋片刻,到时候便是问什么就能答什么。

只可惜,好算盘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翻了。听荷闯了进来。

“我就知道是你。原来在这儿鬼混!”

听荷这一嗓子显然将屋里两人都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她早已几步走到祝荣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往外走。

闻声而来的侍官见两人匆匆而去,转头朝屋内一探,只见那名曼妙女子正扑棱着衣袖上不知哪来的粉末。他也赶紧追了上去。

“二位这是上哪去?”

听荷步子没停,不耐烦地动了动嘴:“我看好些宾客都被亲眷随从接出宫去了。我家郎君明日还要赶着给天机阁送补药,得回药房过夜。”

正殿内,姜武王喝了醒酒汤,重新回到主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一侍官悄无声息地来到正殿中央:“禀王上,没成。”

武王抬了抬眼皮,又重新合上,叹了口气:“罢了。找人盯着,总会有别的破绽。”

侍官记起那个抖成筛子的近臣,那人已不在殿中,想必是被带下去了。

“章首领带过来的人,王上打算如何处置?”

“留在牢里,别死了就行。”他沉默片刻,又道,“对了,也别落到章亦手里。怕就怕这人是个顶罪的。章亦真是有趣,一边将青铜镜一事告诉我,一边又让手下把这宝贝弄丢了......”

“王上不信章首领?”

“慈晴瞒着我,是她古板,守规矩。你以为地宿就能那么好心?”姜羿走下主位,来到侍官身边,手里的竹简轻轻敲了敲侍官的后背。

“小恩小惠给他便是,拿他来牵制天机阁也算地上顺手。倘若还存了别的心思,令暗卫一并除掉。”

“章首领称这面宝镜从古至今都存放在天师手中,没有被人启用过。如今他自己得了又为何不用?还是他根本不会用?王上,其中必有蹊跷。”

武王绕开侍官向前踱步,终于在一根柱子前停下。

“是啊。也许天师知道的更多,可我总不能直接问她。如今镜子丢了,她又会找谁帮忙呢......她会将这秘密告诉谁呢......”

离药房就差两个转角了。

祝荣的步子越发沉重、缓慢。拽着他手腕的手似乎也累了,几乎是松开虚握着。他有一丝不满,便主动伸手牵住了前面的手。

听荷愣了一瞬,随即低头加快向前走去,身后的人勉强跟着,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好不容易两人四条腿都迈进药房,祝荣好似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没等关门就整个身子往下滑。听荷只好先将他挪到桌前坐下,可上半身没有支点,一下子就倒在了桌上,半张脸靠在左臂上,很是颓废。

她没管他,关好门,走入里间,蹲着煮醒酒汤。正想发会儿呆,背后突然贴上来一个滚烫的人。他蹭着听荷的脸颊、脖子,像一只黏人的猫。

听荷摸了摸这人的额头,决定再煮一副清凉药。只是刚学不多久,有些药材记不熟,就趁着醒酒汤还没好,去柜子里找药谱。

她走到哪,祝荣就跟影子一样跟到哪。

后来实在嫌烦,将他一把推倒在床榻上,灌了醒酒汤下去,扯过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这回倒不跟了,只是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许是气的。

听荷以为终于安分了,却没那么容易。他将被子踢开,团在床的角落,开始扯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丢到床下。此情此景,不免叫人慌张。听荷急忙转身进了里间,还将门上了锁。

门外,床上的人大概是又觉着冷了,跪坐在床中央,把被子披在背后。忽然间,双手抓住肩上的被子,往前一卷。由于动作过于迅猛,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大约是额头砸在床板上的声音。他感到清醒了些。

此时听荷推门出来,只见床上隆起一座圆润的“假山”,也不知该不该笑。

折腾了一夜,她也极度困倦。

于是轻手轻脚爬上床,对着那一团道:“今夜原本轮到我睡小榻。看在我帮你解围的份上,让我也睡床,可好?”

没有人回答她。

她也不恼火,安心靠在“假山”上,沉沉睡去。

夜晚“假山”的呼吸,成了她背后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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