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两人是被外面的木鱼声吵醒的。

“笃,笃,笃——”手握木鱼槌之人沉稳有力,每一槌轻重都几乎相同,不会让睡梦中的人突然受惊,但又正好够催醒昏沉。

萧绫梦‘唔’了声,迷迷糊糊张开眼。

但她睁眼的瞬间,眼白处极快褪下了一抹暗血,她自己也没发现,只是觉得刚睡醒眼里有些干,糊着层什么东西,眨了眨才看清。

此时外边的天已经亮了。

之前对这座山的印象总是在深夜,夜鸮零零散散站在枝头,悄然无声看着来人,一回头,会被半空中冒着荧光的眼吓一跳。

如今在白天看到这座山,竟如此美。

山腰雾霭沉沉,清晨水雾聚成团绕住山间花草树木。阳光照射进水雾团,散成无数条细碎金色光柱,光柱中还有不断腾升的水汽在舞动。即便是枯草枯树,都在光与水的缠绕下,添了些少有的生命力。

耳边是清脆的鸟叫声,与半夜凄厉的夜鸮叫声不同,此时的鸟声灵动婉转动听,像是在唱曲儿。

萧绫梦一时间有些看呆了,甚至还怀疑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山中囫囵睡了一觉。不然怎么会觉得自己在仙境与仙子手牵手呢。

手…牵…手……

萧绫梦往下看,倒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起,与身边重伤未愈的男人十指相扣。

萧绫梦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抽回,还好男子睡得沉,尚未醒转。不过面色比起昨夜的苍白,已经红润了不少。

她假装很忙的到处乱看,就看到了一位僧人,闭着眼打坐,左手在敲着一个旧木鱼。

身边跟着一位奶呼呼的小和尚,大概只垂髫年纪,一双眼四下张望,充满好奇的朝着她看来。

“沫静,专心。”

僧人未曾睁眼,竟还能看见小和尚三心二意的在四下打量,许是法力深厚,练就了阴阳眼。

沫静小师傅奶声奶气的应了句,重新闭上眼。堂中重新就只剩下木鱼声。

一下一下,一声一声,木槌碰撞声音不会让人心惊,无端地,萧绫梦内心平静了许多,她抬头环顾四周。

这是她曾经的丧命之处,昨夜再次落难,与陌生人在此合躺一夜。虽说人世间也过了许久,但对于她来说,其实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这大概就是为何,她这一整夜,前边做的梦会如此杂乱纷杂,醒来只觉得累极了。

而这一声声木鱼声,就像是……

给她超度往生。

念及此,萧绫梦心下一跳,正好对上了僧人睁开的双眼。

那双平静无波的佛眼,直直看向她,如同一束光,穿破了她的肉躯,震响了她的魂魄。

属于殷怡婉的魂魄。

对视这短短几瞬,萧绫梦只觉得呼吸都愈发困难起来,似是被人在半空中用五掌死死压制,而属于殷怡婉的那部分,更是不服气,撕咬着藏身肉躯,拼命想挣脱出来。突然间,临死前那股愤恨,绝望,怨怼重新密密麻麻的爬满心脏处!她的双眼,在抗争中逐渐染上了血红!

“凭什么是我死?”“狗男女,我一定杀杀杀!”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身体里?”“杀杀杀!”“对,杀了他们!他们不让我们好活,那我们就让他们死!”

一时间,她的大脑充斥着不同的声音,有些是她的,有些是别人的,尖利痛苦,如同除夕驱赶年兽炸响的烟花。竟将她炸出了一行血泪。

可无根无据的魂魄抵不过端坐于庙堂之中的高僧,他始终岿然不动坐于前方,双方角逐,最后还是殷怡婉逐渐脱力,重新跌落至肉身躯壳之中,呆呆茫茫的看着前方两位僧人。

所以她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也已经睁开眼,在边上沉静地看着她。

此时,高僧放下木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萧绫梦垂下眼,回礼:“阿弥陀佛。”

老僧开口道:“老衲与弟子云游至此,借地处休整,还望未打扰到施主。”

但凡若是世间其他人,见两位血气方刚的男女在山间破庙中躺着,定是已经在脑中帮他们补足了一场世仇家恨下苦命鸳鸯私奔大戏。老僧对此倒是未置一词,只是拉起小僧的手,稳稳道:“施主二人落难至此,出家人本应接济,但我两人此时化斋来的粮食也已用完,可惜了……”

萧绫梦摆摆手:“无妨,我出门前带了些口粮出门还不至于饿着。”

她甚至都没有解释自己与年轻男子并不相熟这件事。男子挺意外的又看了看她,没有插话。

老僧了然颔首,在袖口中掏出了个小物件,递给萧绫梦:“女施主,此乃我寺特制平安符,相逢是缘,施主姑且带在身边吧。”

萧绫梦连声道谢后收下。东西放在手里掂了掂,稍微有些重量,应是由金属所制,上面刻着几句经文,边上绣着两只仙鹤,一只张开翅膀,朝天高歌,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高飞。另一只则垂眸含首,收敛了翅膀立于原处,气型内敛,但却隐约透露出一丝尊贵来。

边上的年轻男子刚瞥了平安符一眼,忽然眼睛死死地看着这块木符,伸手握住了木符的另外一头,颤抖着声音问高僧:“师父,这块平安符,你是如何有的…”

其实此话十分突兀,不像是他能问出来的,但男子此时面露焦急之色,这块平安符对他来说应是极为重要。

老僧还未回,边上的小僧倒是奶声奶气的答了:“这是我教经书上的平安符,制作工艺比较麻烦,这块是我师父前些日子花了好几夜制作而成,再就没有了。”小孩子心性单纯,没想到是其他原因,只觉得应是这男子也想要,可惜了他们现在身边没有多的。

木易真的重点自然不在他们还有没有多的木符上,他只是拿过木符仔细端详良久,问道:“果真是你们教经书上的平安符?”

“骗你做甚,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什儿,就是制作工序麻烦了些,需要的时间久了些,有经书的人,备好工具都可以做呀。”见对方不信任自己,小僧还有些气鼓鼓的,义正言辞的加了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木易真这才将撒手,朝着他们作了一揖:“是我唐突了。”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回礼。

两位僧人走前,老僧人深深看了萧绫梦一眼。

就这一眼,让萧绫梦无端地觉得,他应是什么都知道。

在老僧人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她忽然急切开口:“大师……”

老僧人停下来,回头静静地看着她。

“大师,你是否曾在这座庙中,看到过一位女子的……”

“阿弥陀佛。”老僧人双手合十:“相逢是缘,老衲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萧绫梦忽得心头一酸,差些就落下泪来。

直到两位僧人彻底离开,她都还是保持着沉默,看着破旧佛像。

***

此时,萧府。

一盏热茶泼在地上老奴身上,青瓷碗被人捏在手里,捏到骨节青白,指尖的肉都挤成一团,顶在青铜甲上。最后,被狠狠往地上一砸,上好的瓷器登时四分五裂,碎片四溅,有些扎在了地上老奴的脸上。

“你说,你养的大柱二柱,不仅把人跟丢了,两人还被人弄死了?!”

跪在地上的老奴甚至连脸上的碎片都不敢用手取下,只是哆哆嗦嗦不停磕头:“我们派去的人回来说,今早大柱二柱的尸身被人扔在了山脚下,但荒山今日戒严,我们也没办法上去查看究竟怎么回事。”

老奴抬起头来,原来是一直跟在萧夫人身边出主意的那位老嬷嬷。

她此时还惊魂未定,跟见了鬼似的面色青白,于是萧大小姐身边的那位嬷嬷开口道:“是不是夜黑风高,荒山路不好走,不小心跌落山崖了。”

跪在地上的老嬷嬷头都不敢抬,牙齿都在哆嗦:“不,不是,听下人说,两兄弟的头,全没了。”

顿时大厅一片寂静无声。

“头,头没了……”来服侍茶水的丫鬟吓得几乎端不住茶碗,撒了一半茶水出去,不过此时也无人在意。所有人都在消化自己听到的内容。

萧夫人即便见多识广,都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颤抖着手饮下清心茶,喃喃道:“不会是野狼吧,那大柱二柱死了,那小贱人也定是活不了,没见着尸首,应就是被狼给吃进肚子了吧……”

大厅中的人都含首点头。

一声清丽的声音在中间响起:“我认为不然。”是萧袅袅,萧家大小姐。

她身着江南青蚕丝波纹裙,衣袖裙角处都纹着水上莲花,针线走向细细密密,不是能在布料铺子里能买到的货色。脖子上带着西域五角火彩琉璃晶,手腕上缠绕着几串金玉桃花竹节链,玉石缝隙处全由碎银点缀,玉石如凝脂般纯净,衬托得她手腕更是纤细精致。

今日应是有重要之事,她面上红妆比昨日更浓更艳丽,额间还点缀了一朵蔷薇花,花开正艳,给那双丹凤眼添了魅惑感。她朱唇轻启,淡然说道:“那小妮子身上没多少肉,野狼不爱吃这些。而且嬷嬷也说,大柱二柱是头没了,野外那些牲畜都有自己的习性,并不会只吃两人的头,吃另外一人的全身。”

她侧过脸,问地上的嬷嬷:“传话的人可有说,死的那两人,具体什么样子。”

萧大小姐显然比她母亲处事冷静许多,她这般问,地上的老嬷嬷这才有了机会说:“小椅子是说,两人的头是被人砍下来的。而且两人的尸身,像是被人特地被人搬下来示众的。”

“示众,这是为何?”萧夫人开口问道。

“嬷嬷,你起来说话吧。”萧袅袅让身边的嬷嬷过去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老嬷嬷跪久了腿已经全麻了,一下子起来双腿全僵,差些就又重新扑倒在地,借助边上上肩膀靠着才勉强立住。

“听说是戒严了,说是有穷凶极恶之辈,在京中杀了人,逃出城去了,所以应天府这会儿正带人搜山呢!”

萧夫人面色一变:“应天府也有人出来了?”

老嬷嬷点点头“是啊,这皇城根下,太平了这么久,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这些恶徒,应天府不怕,宫里那些人也怕啊。”

柳如菏与萧袅袅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那老嬷嬷跟在两人身边久了,也明白她们此时在想什么,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夫人,小姐,不必担心,老奴自有一计。”

“说。”

“我们只需向外散播,二小姐放火烧了别院,与家奴私奔出逃,萧府派人搜寻多日都无果,应是往京外荒山逃去了,不就行了吗?”

萧袅袅面上有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如今萧二那小妮子,不知在哪家青楼卖唱时搭上了临阳王,引得临阳王亲自来问她可曾婚配,话里话外就想将这小妮子娶回府去。气得她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姨母自从受宠起,每年都会将她叫去宫里看花灯,其实也是为了帮她与世家子弟牵线搭桥。她前年放花灯时,正好与临阳王拿到了鸳鸯灯,放花灯时,临阳王还是牵着她的手一起放的花灯。从那天起,临阳王开始跟她相熟,偶有走动。

在京中,这眉目多情的小王爷也是个名号响当当的人物。面容长相俊秀,身段也好,是个肩宽腰细的风流公子。他自小就跟在太傅身边学经史子集与政论,懂得也不少,并非是这绣花枕头草包。虽说他母妃并非当今最受宠的妃子,但生下他后,当今皇上也连提她母妃好几级,每月俸禄都多了不少。

姨母去年正打算好好跟临阳王的母妃说说,安排下临阳王的婚事。

没想到有一日临阳王神神秘秘的找人往府里递条子,萧袅袅原本以为王爷是对她思念至极,想私下见见,没想到见面时一开口,临阳王就问她那二妹妹可曾婚配,可曾心有所属,可曾喜欢他这类的男人……

想到这,萧袅袅粉面红唇的妆,都差些掩饰不住内心喷薄汹涌的煞气。

原本只想私下里将这小妮子了结了,不愿闹到明面上,伤了萧府在京中的面子,可这小妮子真不知到底给人惯了多少**汤,惹得临阳王昨日递条子来,说想在府里见见萧家二小姐。

好恨!

有个消息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临阳王与他舅舅雁王暗地里交好。可惜雁王多数日子都不在京中,都在西北监军。要想搭上雁王,通过临阳王是最好的方式。雁王手握兵权,就算是以后真去封地做了藩王,也是个不屈于当今太子之下的虎狼人物。萧家虽如今为当今天子效忠,但很早他们就想明白了,京中官家之斗,普通人死活如蝼蚁,最好的就是两头下注。

所以萧将军明面上站在天子太子一方,但其实很早开始,就已经在暗度陈仓。双方结上亲事,本就是搭线最好的方式。临阳王正值娶亲的好年纪,萧家很早就盯上他与他背后的人了。

所以这次萧袅袅原本就打算攀上临阳王,可偏偏被人半路截了胡,怎么不怨,怎么不恨!她夜夜做梦,都想亲手撕了那女人!

萧袅袅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小贱人,原本我还顾及我们萧家面子,只想取你一条命,到时候再给你风风光光的搞场葬礼,以萧家嫡女的礼数下葬。我甚至将你身后事都想好了,翰林院李大人的小儿子,今年年初暴毙,此人我倒是见过几面,长得还算清秀,就是瘸了条腿,配你这个管不住自己双腿到处乱跑的贱人正正好!”

“如今是你自己不要脸,我宁愿此次伤了我萧府的面子,也要让你在京中永世翻不了身!”

萧袅袅离开大厅时,给底下的人加了一句:“如若找着人,不必通报,就地杀了,就说是萧家家法见不得这种败坏名声的人活在世上。”

玉瓷碗被砸在金丝楠木茶桌上,倒映出了一张美艳明亮的脸。可眼神却是杀气腾腾,满眼狠毒。

殷怡婉:啊啊啊啊放我出去,我要杀杀杀杀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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