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可矜给皇后请完安后并未多做停留，皇后心绪不佳，她也不愿去触那个霉头。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出得坤德殿没多久，豆大的雨点便落下来了，姜可矜和月离月见都未带伞，只能匆匆找廊檐避雨。
这时却是又碰到了方才在坤德殿匆匆一瞥的妃嫔，姜可矜福了福身子，对方亦是见礼。
“雨势渐大，太子妃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女子的语调轻缓徐徐开口，与方才殿中的倔傲之态全然不同。
宫中姓叶的妃嫔，姜可矜只知一人，便是叶舜华的姐姐叶舜英。
只是看今日情形，叶舜英在宫中与皇后似乎并不对付。
姜可矜宫斗剧还是看过一些的，作为一个晚辈，她实在没必要掺和到皇帝的后宫中去，叶舜英的示好有些明显，她这个宫斗小白本该以明哲保身为先拒绝对方的邀请。
但姜可矜还是答应了，无它，只因她是叶舜华的姐姐：“多谢姐姐了。”
说完之后，两人俱是一怔，姜可矜正要解释，却见对方以袖掩面笑了出来。
“华儿之前来信常和我提起你，说太子妃你聪慧灵性，却又常有傻气，我还想不来是个什么样子，果真今日给见着了。”
姜可矜也摇头笑道：“方才是想到舜华了，一时恍惚，便随着她来称呼了......想不到她竟这样说我，下次见到，定不饶她。”
这时宫人取来了伞，两人便快步往叶舜英的寝殿走去，等入了殿内，雨势更密，亦有春雷阵阵，叶舜英便建议姜可矜等雨小了再走，另又吩咐宫人去准备茶水点心。
这厢两人方坐毕，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便被宫人抱了进来，隔着好几步远便张开两只小胳膊喊着：“母妃。”
叶舜英笑着起身把孩子接进怀里：“宜佑乖，母妃来抱抱。”
小公主抱着叶舜英脖子，却不住歪着脑袋盯着姜可矜看，姜可矜还未开口，便见她乐呵呵地咧开嘴笑。
“认识这是谁吗？笑得这么开心。”叶舜英轻轻颠了颠小宜佑，将脸贴在宜佑的脸上一起看向姜可矜：“这是你的小嫂嫂，快叫嫂嫂。”
宜佑甜甜地叫了一声“嫂嫂”，然后笑着把头埋进叶舜英脖颈处，几息后复又转过头来看姜可矜，眨巴眨巴着眼睛。
姜可矜一时没忍住笑，“怎么和舜华那样像。”
“是吧，这羞涩的小动作，和她小姨像了个十成十。不过她也不是见到谁都这样的，至少见到其他娘娘或宫人不是这样。”
“哈哈哈，我一向招小孩子喜欢。”姜可矜倒是一点也不谦虚承认道。
“看的出来你是真的喜欢孩子，兴办慈幼局倒不稀奇了。”
“这个你都听说了啊。”姜可矜讶然。
“如今京中有几人不知呢？毕竟你这规模可不小，更何况，爹爹来信也有提到过。”叶舜英坐下将宜佑放在她的腿上。
姜可矜也坐了下来：“都是瞎搞的。”也不是出于对孩童的喜欢，更多是出于一个现代师范生的情怀罢了。
叶舜英轻轻笑了笑，目光投向庭前大雨，双眼似未聚焦却又好似覆着一层光：“女子能做成一件事不容易，我很羡慕你，也很可惜你。”
姜可矜一时反应不及，微微侧了侧脑袋，等待她的后话。
不过叶舜英却是把目光收了回来，焕然一笑，嫣红的唇透出几分骄傲来：“如果有机会，真想去你那慈幼局看看，居然让我爹爹和妹妹都夸。”
叶舜英一面逗着孩子一面问着姜可矜是如何兴办起慈幼局的，听说部分钱款是通过寺庙筹措倒是起了兴致，“那我也捐一份吧，为我家小宜佑也攒攒福气。”
宜佑被她挠的咯咯笑，姜可矜笑着连连应好。
这厢雨水渐淅，有公公来宣，原是陛下召见，只是颇有些意外的是，召见的是姜可矜。
不过既是陛下召见，她自然也不敢怠慢，便匆匆别了叶舜英母女，随着公公去往宣政殿。
到得宣政殿姜可矜才发现原来叶尚书也在，原本不明所以的她此刻却是有了几分忐忑，不知是否与慈幼局有关，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却不料，皇上并未谈及慈幼局，只问她关于教育的受众范围有何想法。
姜可矜一时哑口，看了看身侧的叶尚书，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若是单纯从教育角度来讲，姜可矜自然倡导全民教育，但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只从教育角度问，故而回答起来必然要考虑到整个社会因素以及统治阶级的利益。
但她对政治这种事物向来不太敏感，贸然作答恐怕会惹得龙心不悦。
故而建元帝等了半响，只等出她一句：“儿臣愚钝，才学浅薄，不敢谈什么想法。”
建元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手指着姜可矜却面对着叶尚书道：“爱卿听到没，想不到朕竟然如此可怖，吓得自家儿媳妇都不敢说话。”
说罢，也不等叶尚书回答，只是摆摆手对着姜可矜道：“朕听说你开创了一个班级什么制，意在大规模培养学生？”
姜可矜瞥了一眼叶尚书，心里叹口气，如实道:“班级授课制，以班为单位进行教学，比之一对一的私塾教育更能大规模地培养学生，只是灵活性和针对性会弱很多，但更适用于家无余资心中向学却无法承担私塾费用者接受教育。”
既然开了口，她便索性回答起建元帝方才的问题：“儿臣以为，教育的受众不该设限，教育应当被普及，这不仅可以提升国民素质，还可促进社会公平，推动国家发展，缩小贫富差距，促进和谐稳定。”
叶尚书闻言只是皱眉，而建元帝则是凝神不语，姜可矜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受教育者越多，知礼知耻者便越多，社会道德便会整体提升，作奸犯科率便会下降。”
“同样，受教育者越多，可为陛下所用的英才便越多，另外，打通底层百姓的上升通道，社会便会如同一汪活水，流转不息，充满活力与创造力，推动各个方面尤其是科技方面的积极发展......”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小了下去，推动科技发展？下一步不就是工业革命？然后下一步建立民主？
她怎么能在一个封建君主面前提公平？怎么能在公卿世家面前提打通底层上升通道？
她这不妥妥在打统治阶级的脸吗？
虽然皇上脸色如常，毫无波动，但叶尚书显然已被她的言论惊住了，脸色铁青。
皇上抿了口茶，淡淡开口：“继续。”
然而姜可矜还未开口便听叶尚书出言道：“此乃天方夜谭，不切实际，且不说能否达到太子妃您所说之景，单是普及教育这一项便根本无法达到，您只看到了京都繁华，却未想过许多偏远之地的百姓尚且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更遑论接受教育，即使按照您所提倡的班级授课制也无法做到。”
显然他对姜可矜的言论震惊无比，全民教育？真是荒谬，自顾以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更是分三六九等，如此轻易便让所有人都去读书，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自称读书人，那读书人的地位何在？读书人的颜面又何在？这千百年来的祖宗礼法又何在？
“是的，单凭班级授课制必然很难，若是民办收费仍是一个问题，若是国家广建学校普遍实施财政上又是一个问题，但还有其他普及教育的方式，比如半工半读，或是实行小先生制，也即学生带学生的方式......”
“太子妃此言差矣，读书岂是如此简单的事，又岂可如此儿戏，更何况即使培养出这样多的学生，朝廷遴选也收录不了这般多的士子，多余的学生该往何处去?“
读书又不是专为做官，只是若是教育要此番改革的话，势必还要牵扯到社会分工以及社会结构的变革，这个问题姜可矜却没细想过，一时难辨。
恰在此时，有公公回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建元帝搁下手中的笔：“传。”
“你来的正好，方才你这太子妃与叶尚书争论了好一番是否该当普及教育的事情。”
萧琮闻言便知姜可矜的想法应是太过新颖了些，与朝臣起了争执，拱手行礼道：“父皇这是要着手教育改制之事了？兹事体大，恐怕还得从长计议，阿矜素有想法，只是此前尚未了解一应国情，提议或有偏颇，还望父皇和叶尚书见谅。”
叶尚书忙道：“不敢不敢。”
姜可矜缓步挪到萧琮身侧，微微撇了撇嘴以示不满，都不问一下她就替她道歉！
萧琮心里暗笑一声，复又再言：“不过儿臣素来知晓阿矜虽思维跳脱，但所提之策未必不是一大进步，甚至是远超当下的，若是结合国情处之，定然于国十分有利。”
皇上点点头，不以为意，提笔隔空点了点姜可矜：“此事后续再论，先说说你的慈幼局吧，分局建得怎么样了？”
